《别摘眼镜》养生谷物粥

5、重复

　　人类基地，疗养中心的高级病房中。

　　嘀嗒作响的仪器将病床围起，额间缠绕的厚纱布下，是辛玦毫无血色的面容。

　　床前，身着研究所制服的男子对医生苦恼道：“他还是不愿意醒来吗？”

　　医生唰唰地在本子上记录数据，飞快抬头瞥了一眼床头柜上已经重新连接电源的黑匣子。

　　“他已经循环了不下十次了，自愿醒来的意愿很低。”医生说，“如果硬要叫醒他，最好的办法是在下一次循环开始前，切断AI的电源。”

　　男人十分苦恼，嘟囔道：“已经快一个月了，再不醒的话，上头可就要自动报因公殉职了……”

　　说话间，浅蓝色的人影再次虚幻投出。

　　刚刚结束循环尚在冷却期的AI8874，按程序设定向男人敬礼：“杨立少校，我替辛玦博士向您问好。”

　　杨少校忽视他千篇一律的问好，直接了当地问：“你有没有权利终止循环？”

　　AI8874十分格式化地回复：“抱歉，我尚且没有得到您所说的‘终止循环’权利，如您需要，我将向辛玦博士传达您的意愿。”

　　杨少校：得，对牛弹琴。

　　事实证明，试图让一个AI违背主人的程序命令，比登天还难。

　　杨少校叹了口气，和医生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殊不知，身后的人影缓缓俯身，视线描摹过辛玦露在外面的脸颊轮廓。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望向辛玦，可似乎只有这一次，他的动作没有那么循规蹈矩。

　　虚拟的手指从下巴处凌空划过，慢慢停留在太阳穴，摁在粘贴的电极片上，似乎是为他按摩。

　　AI8874，是辛玦所研发的智能机器人系统中，众多AI的其中一员。

　　他的职责是，根据程序中最开始输入的记忆设定，在宿主身边扮演记忆中的另一个主角。

　　别的AI机器人都有机械做的实体，然而唯独第一个被研发出来的AI8874，是寄宿在AR眼镜里的。

　　AI8874垂眸，注视着遮挡住辛玦双眼的眼镜，眼中的数据代码如水般流动不歇。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病房中回荡：【一分钟后即将自动进入电麻醉，请AI8874确认流程。】

　　悬在眼镜上方的手试探性地触了触，毫不意外地，指尖的数据在冰冷的铁块面前烟消云散，半晌后才恢复原状。

　　AI8874直起身，用一贯的语气回答：“收到，确认进行。”

　　微弱的电流顺着数据线钻入辛玦体内，眼前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耳边逐渐嘈杂了起来……

　　“回去吧，别再继续了，你会没有未来的。”

　　辛玦猛然从桌子上抬起头来，顺利脱离那个噩梦，四周恢复沉寂，甚至连阳光下不规则飞舞的细小尘粒都静止在半空中。

　　辛玦艰难的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与易说对上了视线。

　　“辛玦，希望这一次我能说服你。”

　　他屈起肘撑在耳根处，侧过身来与辛玦对视，双眸中平静而又理智，真不愧是保送的大学霸。

　　辛玦刚想开口夸赞他好看，结果下一秒屁股下的椅子被易说一脚踢开。

　　辛玦跌了个屁股墩，茫然的坐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

　　“辛玦，赶紧起来，老杨喊你回答问题呢。”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作势拉辛玦起来。

　　搞什么？

　　辛玦咬牙切齿地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来，老师敲着黑板催促他抓紧时间回答黑板上的问题。

　　易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捏着笔一直转。

　　辛玦小声向他求助：“同桌，救救我。”

　　易说像没听见一样，转够了笔就低头自己写题。

　　老师的怒吼从讲台上传来：“辛玦！出去站着！”

　　辛玦只好拿着卷子走到门边，手都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老师又在背后略微不自然的补充说，“你就在那站着听吧。”

　　辛玦哦了一声，把试卷挡在面前，隔绝了和易说接下来的对视。没过一会儿又讪讪的放下，眼睛瞥着他，企图从他脸上察觉到一丝愧疚。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看辛玦一眼。

　　他拿着写满字的黄色便签纸往笔记本上贴，一分的在意都没有分给辛玦。

　　辛玦本以为不过是一场闹剧，可接下来的时光，不论他用什么方法，易说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不再给辛玦讲解数学题，不再摁着辛玦一味地做受力分析，不再愿意和辛玦结伴回家。

　　辛玦孤零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店铺中的迷迭香散发出诱人的芬芳，辛玦蹲在橱窗外趴在玻璃上想碰一碰那娇弱的花瓣。

　　却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也在这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盆花儿。

　　……头疼。

　　房间角落里，那把吉他静静的躺在那里。

　　辛玦总记得有人曾抱着它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好像叫什么……天上月？

　　可那首歌怎么也搜不到，于是辛玦抱起吉他调好音，手搭在弦上拨了两下。

　　吉他毫无章法的奏着，怎么也不像他想听的那个音调，辛玦又把它丢回了那个角落，躺在床上哼着那个婉转轻快的曲子。

　　迷迷糊糊中，辛玦听见有人唱着：
　　我却对有缺陷的月亮情有独钟……

　　那是谁？

　　近乎叹息的语调让辛玦一下子惊醒，“易说！”

　　他摸了摸脸颊，那里湿润一片。

　　剩下的高三生活就那么平平无奇的过去了，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高考出分那天，辛玦看着奇高的数理成绩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想和易说分享，可忽然记起对方已经许久没有理过自己。

　　填志愿时，辛玦刻意填了一所和他同市的大学。

　　躲我是吧？我偏要追着你不放。

　　辛玦在他吃饭的时候托腮看着他，踩着他上课的前几秒挤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在图书馆抱着漫画书陪他自习。

　　他只一声不吭的看着辛玦，容忍着辛玦一次次的胡作非为。

　　辛玦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相安无事下去，直到辛玦看见他和一个女生拥抱在一起。

　　辛玦忍不下去了，直接把他拉走。

　　眼前气的阵阵发黑眩晕，胃中也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来似的。

　　“你喜欢她？”

　　他冷漠的回答辛玦：“那不然喜欢你吗？”

　　他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辛玦感觉自己开始讨厌易说了，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喜欢别人？

　　真奇怪。

　　回家自然也是要一个人回了，辛玦漫无目的行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旁边新修的公园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进园，便是一大片白桦林。

　　辛玦行走在林间，呼出一口热腾腾的气，兴致缺缺的看它逐渐消失在冷空气中。

　　遥不可及的天边，亮的模糊，让他回忆起那片闪动的黑暗。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还会继续生活下去吗？”

　　……

　　“那未来和过去，你选择哪一个？”

　　……

　　那道短暂即逝的流星在辛玦脑海中划过，他浑身一颤，记忆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辛玦跌跌撞撞的跑出公园，在一阵泪眼朦胧当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彼时他围着那条黑白棋盘格的围巾，正走下十字路口的台阶，坚定的往对面走去。

　　一步……两步……

　　路口处的红绿灯在为他的生命做着倒数，可他仍一无所知。

　　【二十】

　　他走到路口正中央的斑马线当中。
　　十七岁的他也好，十八岁的他也罢，都是辛玦喜欢的人。

　　【十九】

　　“易说！你回来！”

　　辛玦高声呼喊着他，想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不该是如此冷漠。

　　他是初春抽芽的嫩叶，是盛夏浓郁的花香，是深秋纷纷的落叶，是凛冬挺立的松柏。

　　他是灿烂又热烈的。

　　【十八】

　　他不回头看辛玦，也不说只字片语，安静的迈向他的消亡。

　　是辛玦从来没有体会过他的冷漠，可一旦经历过，便能知道——

　　易说喜欢辛玦，喜欢的轰轰烈烈。

　　他对辛玦的喜欢盛在一汪如同清泉般的双眸中，几乎要溢出。

　　【十七】

　　迷迭香的芳香围绕着辛玦。

　　他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步履艰难的向易说的方向移去。

　　救不回十八岁的他。
　　也回应不了十七岁时他的喜欢。

　　【十六】

　　是他不懂数理，从始至终也未能真正明白易说的心。

　　“易说……我喜欢你。”
　　辛玦喃喃自语道。

　　【十五】

　　面前的场景如同掉帧一般，不连贯的在辛玦眼前上演。

　　他站在咫尺之间的货车前，终于回头看了辛玦一眼。

　　可那一眼，短到辛玦还未明白那其中的情愫，便继而迎来了那避无可避的结局。

　　“嘀，检测到AI8874已完成结局，请摘下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