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枕益

1、对峙

　　“我知道的。”对着茶几上开免提的手机，女生回答：“我会好好考虑，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挂电话了。”
　　她像是还有话没有说完，嘴巴跟着动了两下，勉强笑了笑，道了一句“爸妈再见”，这才真的挂断了电话。
　　她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里忙不停地收拾着行李，急切迫切地像是要把家里搬空一样，拼命往箱子里塞东西，有些用小袋子装着的袜子之类的小物什，被挤了出来掉在了地毯上，她也好像浑然不知。

　　“砰——砰——砰”敲门声连续响了三次，外面男人开了口，语气温和地问：“请问这里是潭心家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潭心满腹的思绪，她又忙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应道：“这里是，请您稍等。”

　　许久，潭心才过来开门。
　　她先是从猫眼里看了一眼门外，那人除了自己还带着两个行李箱，周围并没有其他东西。
　　“您好，您就是木雁南木老师吗？”潭心开门问。
　　“我是，你好啊，潭心同学。”木雁南笑着回她，语气里竟一点儿没有因为久等而变得不耐烦。
　　“您请进。”
　　十六岁的潭心，声音还有些青涩，但是面对这个即将住进自己家的陌生人，她的行为反倒成熟了不少。

　　两人前后进了门，潭心领着木雁南向二楼的方向走去。
　　途中她说：“妈妈已经打电话交代过，木老师之后都可以住在这里，像自己家一样。”
　　“多谢。”
　　“您不用这么客气。”
　　木雁南莞尔，看向潭心，眼神里带着疑惑。
　　只听她说：“您已经买下这栋房子了，不是吗？”
　　木雁南皱眉，这次没有回答。

　　两人继续向前走，在路过一间门上贴了便利条的屋前，潭心稍稍停住，她指了指门框。
　　继而向前，在一间红木制门前停下。
　　“木老师暂时就住这一间，再旁边就是书房，我一般很少进去，不过书房里有很多书，木老师可以随便看。”
　　“好。”
　　“那您先整理行李，我去烧点水煮面条。”
　　潭心说完飞快下了楼。
　　木雁南的视线跟在她身上，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这才打开门进屋。

　　房间里常年不住人，所有的家具用品都用一块块白布遮住，蒙尘落灰，窗户也全都关的死死的，不露一丝空气。
　　封闭的空间，找不到任何的出口，全是湿冷发霉的气味儿，此刻木雁南的突然闯入，像是给了这些霉菌可趁之机，一股脑儿窜进他鼻子里，直冲脑门儿。
　　木雁南将行李放在门口，自己则去将窗户一一打开。
　　外面新鲜的空气流了进来，屋子里一下子清透了许多。

　　他一边着手打扫屋子，一边回忆起自己对房子简单观察后的印象。
　　这是一栋小别墅，一楼是简单的厨房餐厅客厅休息区，以及还有一间被关上门没有打开的房间。
　　或许是以前保姆住的屋。
　　走楼梯上来，左边的屋子全关着门，右边三间，其中两间做了卧室，一间做了书房。
　　而他跟潭心两人的卧室，仅一墙之隔。
　　想到此处，木雁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进门的方向，好像透过那扇门，在看厨房里正忙着下面条的潭心。

　　她不擅长做饭，也做的不好吃，这么多年，为了填饱肚子，也只学会了下面条。
　　油要少倒，蒜末要用大火煎炸，再放辣椒粒，然后将火调到最低点，稍后加水烧开，水开再下面条。
　　等面条出锅，再用清水煮青菜。
　　最后将青菜捞出盖在面条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就做好了。

　　木雁南整理好自身下楼时，潭心正把面往桌子上端。
　　刚出锅的面，味道香美浓郁，一下子就勾起了木雁南的食欲，他赶高铁过来，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您都收拾好了吗？”潭心问。
　　“差不多了，后面的再慢慢规整一下就好。”
　　“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
　　“那您需要的话，知会我一声就行。”
　　“坐吧，还忙什么？”
　　“忘了加醋，木老师平时吃醋吗？”潭心看了他一眼。
　　“不用。”
　　“哦。”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一时之间，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偶尔几声嗦面条的声音。
　　木雁南不喜辣，这面汤里却有不少辣椒粒，他很苦恼，却又不能当着潭心的的面直接挑出来，只好忍着。
　　一碗面吃下来，他早已经满头大汗。

　　“味道还可以吗？”潭心问，眼神里满是期待。
　　对上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眸，木雁南一时间慌了神。
　　稍做镇定，他回：“很好吃。”
　　“那是自然，别的我不敢说，下面条我是在行滴。”
　　潭心俏皮的说，手里收着碗筷，忙进忙出的样子，活泼又可爱。
　　只是不知为何，每每看向那道背影，木雁南总觉得伤怀。
　　可能是跟他自身的情绪有关，并没有多嘴去问，旁添烦恼给别人。

　　厨房里，潭心正将碗筷放进洗碗槽。
　　“你今年多大了？”木雁南在背后问起。
　　“十六岁。”潭心头也不回的回答。
　　“正当年少，为何不读书了？”木雁南忍不住关心道。
　　哐当一声，洗碗槽的水被溅了起来，洋洋洒洒落在了潭心白色的T恤短袖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污渍。
　　又是上午面对电话时般无奈且自嘲的笑，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

　　客厅里，木雁南看着满地狼藉的行李，和一茶几的零食袋子，脑海中闪过某些刻意被忘记的片段。
　　那些记忆跟随他多年，他自觉，这辈子都是无法甩掉的。
　　可是当他看向那个女孩孱弱的背影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渐生怜悯的情绪。
　　替她收拾了茶几上的零食袋子，又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沙发上。
　　“等等，我自己来收拾就好。”潭心连忙出声阻止，语气里有一丝少女在这个年纪都有的羞涩。
　　“你别误会。”木雁南扬了扬手中的垃圾袋，“都是零食包装袋。”
　　自己再不隐私的东西，突然被陌生男人看见，心里都会有不自在和不好意思。
　　更何况还被人当面收拾整理，潭心现在整个人都被烤熟了一样，脸红到耳根。

　　“过来坐。”木雁南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扶手。
　　潭心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双手握拳，身上的每一处神经此刻都是紧绷着的，像是猎物看见猎手一般，充满了敌意，也充满了恐惧。
　　“你怕我？”木雁南直言。
　　“没有。”潭心硬着头皮回答。
　　“那你为何不敢过来，难不成我会吃人？”
　　“过来就过来。”潭心说着一步并一步地朝沙发走近。
　　她不是怕他木雁南，她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丢了脸。

　　“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很快就会搬离这栋房子，不会碍着你。”
　　潭心知道，自己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但是，她必须是先开口的那个人，这样一来，主动权才会掌握在她自己手上。
　　“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件事。”
　　木雁南沉默三秒，才从她的话里和态度里反应过来。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的长住在这里，目前也是没有更好的去处，加上时间上的来不及，他才冒然前来打扰。
　　此前，他也并不知道潭心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学生。
　　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目的地。
　　木雁南：“既然如此，那就尽快，我不太喜欢家里有陌生人。”

　　语气冰冷，神情严肃。
　　起身上楼丝毫不讲道理。
　　潭心“切”了一声，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自言自语：“果然，温和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她也没在木雁南身上存有任何的期待。
　　毕竟谁会喜欢自己家突然有陌生人的身影呢。
　　不过，木雁南已经发话了，她自以为的主动权也跟屁一样，放了就没了。
　　这下真的要露宿大街了。
　　潭心苦恼。

　　望着散落满地的行李，脑海中闪起爸妈这两日的劝慰。
　　“潭心，你弟弟马上要进入高三，学习任务重升学压力大。”
　　“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能过来帮帮弟弟。”
　　“我们是一家人，爸爸妈妈不要你做什么，只是照顾一下弟弟的生活起居。”
　　“你们是双胞胎，任何时候都会更理解对方的需求，你来，我跟你爸爸才会放心。”
　　“潭心，你是个能干懂事的孩子，妈妈相信你这次也会做出同样正确的选择。”

　　会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潭心不知道。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以为把房子卖了就真能让她无处可去吗？
　　他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住校这条路可以走。
　　就算现在学校已经放假，无法申请。
　　可也只要熬过这个暑假，等到开学，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木雁南—
　　潭心抬头，朝二楼看去，那人的房门关着，里面的人此刻正在深眠，眉头紧锁，像是被梦魇缠住一般。

　　临近五点，木雁南起床，简单打理过，准备下楼。
　　刚出门，转身便看见大厅里不复先前的杂乱，物品被一一收回放好在应有的位置，沙发和地毯茶几也整理地十分整洁，行李箱被搬走，留出了宽阔的空间。
　　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潭心已经离开了家。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悲从中来，终究是任何人的离开，都从来不与他知会。

　　他沿着楼梯下来，从上衣口袋摸出烟盒，手轻轻往上一抖，一根烟就从盒子里冒出了头，他偏头含起烟，摸向裤兜，这才记起坐高铁的事儿，自然打火机也是没有的了。
　　木雁南烦躁地将烟抖进烟盒，揣进了上衣口袋，两步并一步地下楼来到了厨房。
　　这是他惯有的操作，心情不好时烟酒上头。
　　可是他忘了，这不是他在海宁的家，自然家里的冰箱也不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这么一想，心情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