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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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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芷抬眸看向秋老先生,手腕被未眠紧紧的拉着,带给了她些许的勇气,她轻声问道:“依先生的琴技,为何不尝试修复残篇?”
秋老先生提步过来,他心胸开阔,到底是没有被沅芷的发言弄恼,反而带了些笑意:“琴谱的主人早已不在,再谱曲,也达不到当事人的意境。”
沅芷轻皱了下眉,有些不解:“先生,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若我是琴谱的主人,有人能替我将残章谱全,我定是万分感激不尽。”
秋老先生一顿,他想起自己那个一生都困顿于情爱的学生,又看了看眼前少年紧牵着少女的手腕,失声笑了句,将残谱递给眼前的女郎:
“小友若是想看,自是可以拿去学习。”
沅芷一顿,她面上露出几分难堪:“先生,我只学过基础的弹琴手法和乐谱编写。”
她虽在家中,偷看过养父藏于家中的书籍、琴谱、画像和棋谱,又跟着未眠到处转着去书院,但到底书虽记得不少,实践的机会没有多少。
秋老先生也不在意,他面上温和,一派极好说话的模样:“没事,小友。是人都要经历段从不会到会的过程,你只管看一看,说一说。”
沅芷平白得了份残篇,她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下意识的看向未眠。
未眠小心的摩挲了下她的指节,沅芷的指节发烫,蜷缩了瞬,低眸看向琴谱。
她偷偷抄过养父的数千篇琴谱。
当时虽看不太懂,但胜在个熟能生巧。
沅芷垂眸将视线放在琴谱上,她总感觉有些熟悉,又静下心看了下去。
秋老先生看她认真的模样,欣慰的点了点头。文平帝前十几年虽颁定规则,不让女郎读书识字。秋老先生并不认同他的想法,但皇权难违,好不容易在这个阶段出生的女郎会读书识字,还能看懂琴谱。
秋老先生自是对此无限宽容,毕竟看一看又不妨事。
他将视线移到女郎旁边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穿了身绛红色的衣袍,他正低垂着眸子在看女郎身上绣着琼花样的衣裙。
秋老先生刚移开视线,就看到少年蓦然抬眸望了过来。
少年眉眼凛冽,眸间露出一闪而过的冷意,却又似是想到什么,扯起唇角,礼貌颌首。
秋老先生将视线从他的面上移走,忽听旁边女郎犹疑说道:“先生,我好像见过这个琴谱。”
秋老先生惊疑起来,他将视线重新放在女郎的身上,一时激动道:“你在哪儿见过?”
沅芷捏住琴谱,看向秋老先生激动的面容,迟疑道:“我父亲的书房内有此琴谱。”
“你父亲?”
秋老先生这才细细的打量着沅芷的面容。
这女郎看起来过往生活并不太如意,面容瘦小,肤色如今些许白净但仍能看出些萎黄来,镶在面容上的眼眸却尤为显眼漂亮,她的骨相是极为优越的,隐隐能看出来倾城的样貌。
但一点儿也不像他那位学生。
沅芷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的养父。听县里人说,我养父是鳏夫,在雨夜中捡了我。”
秋老先生听请她的话语,又蓦然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似是对她的话不感兴趣,正在瞧她发上的丝带。
秋老先生神色复杂的移开视线。
沅芷见秋老先生神色异常,她惯来心思敏感,虽不知秋老先生在心中想了什么,但见他看向未眠的视线并不友好,轻皱了眉。
“父亲说,女郎并不能读书识字。是以,我都是偷偷潜入他的书房学习。”
“后来,被父亲抓到我偷学书籍,害怕县令发现,便不想再养我,将我扔到了雪野上。多亏恩人路过,将我捡走。”
未眠瞧她发带的视线一顿,他并没有问过沅芷为何一人在雪野中,此时突然听闻缘由,心下忽而有些发紧。
他忽而想起那个雨夜。
小姑娘围坐在他的身边,声音闷闷道:“这是我今日偷…读的诗句,你不要和其他人说。父亲若是知道了,会骂我的。”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如此荒诞的理由,竟差点送了她一命。
秋老先生瞳孔皱缩,他的面上带了些怒意,骂了句脏话:“狗屁不通的道理。”
他又看向沅芷,扯了下唇角:“并不是说小友。女郎和男子一样,都可以读书,小友没有错。”
秋老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面上带了些轻松:“本来听小友的话,还以为小友的父亲是我那位学生。现今看来不是,我那位学生虽固执,但并不是个歧视女郎之人。”
他看向沅芷,声音温和:“小友愿意将琴谱默下来吗?”
沅芷点了点头,她又看向未眠眉眼的倦意,声音放轻道:“你先去歇息吧。”
未眠看向她,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惊愕,嗓音很闷:“你不让我同你一起。”
沅芷手触到未眠的指节,又如同被沸水烫了般的移开,嗓音也有点闷:“你去歇息,好不好?”
秋老先生看着这一幕,他的眉目都带了些笑。世间痴男怨女看多了,好久没见过这种两情相悦的少年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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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充斥着竹屋,沅芷坐于凳前,细细的将琴谱默写下来。
她本身的记忆力极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更何况是偷看了好几遍的琴谱。
她又担忧未眠不歇息,笔下的速度加快的写在纸面上。
秋老先生站在原地,看着沅芷的字迹。
她的字很漂亮,但却像是框在架子里面,缺少了些自己的神韵。
秋老先生叹了口气,他站直身体,视线掠过乱晃的枝桠,又看向小姑娘明显加快写字的速度,又轻叹了口气。
他侧躺在软塌上。
风声轻轻掠过枝桠,他阖上了眼帘,但却无法入眠,小姑娘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久,他便听到落笔的声音。
秋老先生睁开了眼眸,站了起来:“小友,是写完了吗?”
沅芷点了点头,将宣纸递给秋老先生。
秋老先生拿过宣纸,他试着在琴弦上弹奏。
琴音入耳。
枝桠却“沙沙”作响,元芷探头看了过去。
秋老先生停了动作:“小友,静心。”
沅芷闻言坐于原地,探头听他弹琴。
萧瑟的琴音逐渐转为平和,久久萦绕在木屋中。
秋老先生满目含泪:“原来这才是他当时的心境啊。”
秋老先生止住琴音,从柜间拿出个金镯。
那通体金黄,尾端坠着金鸾,金鸾衔住红玛瑙,翅膀一震似是展翅要飞。
这小姑娘本来说见过琴谱时,他并没有当真。有许多谱子差几个音弦,就完全不同了。
他当时想着小姑娘许是记错了,但又不愿扶一个小姑娘的面子,便让她进来默写琴谱,没想到却给了他巨大的惊喜。
秋老先生将金镯递给沅芷:“小友为我默琴谱,我很是高兴。便将金镯送予小友,除了感谢小友之外,更是想收小友为徒。”
沅芷看向秋老先生,言辞恳切:“先生想收我为徒,我很高兴。但我要跟着他,在此并不能久居。”
秋老先生叹了口气。
他老年隐居于此,好不容易来了个顺眼的学生。这学生还难得是个女郎,自是想收她为徒。
秋老先生打开窗棂,看向一旁的枝桠:“公子,我想收女郎为徒。你看,可以吗?”
枝桠不再响动。
沅芷不愿见秋老先生尴尬,她探出头,拍了拍高大的樟子松,轻声道:“恩人。”
枝桠乱晃起来。
从树干上探出个人,少年面上涨了层薄红:“嗯,我在呢。”
他的嗓音带着别扭:“我想在树上歇息。”
未眠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小蘑菇。”
未眠的声音透过层层枝干,闷闷的,似乎带着粘腻的湿气:“你喜欢的话,就同意啊。”
潮湿感更重,他的嗓音懒洋洋的,又轻又低:
“就像你愿意陪着我一起乱逛,我也愿意陪你呆在这儿啊。”
枝桠晃动中,绛红色的身影从树干上掠过。少年懒洋洋的嗓音传来:“这棵树,我不大喜欢。我先回去了啊。”
“小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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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的天幕压了下来,凛风吹过枝桠。
脚步声落在草丛上,发出“咯吱”声。
未眠躺在床榻上看向窗棂外,片刻,他起身穿衣。
小蘑菇总算回来了。
他本来听葛绿说“秋老先生”的时候,并没在意,毕竟,这个世上重名的人有许多。
可是,当真看见秋老先生的时候,才发现竟然真的是那位隐居已久三十年前的洗烟台魁首。
每隔十年,五大世家便会在召城北面落经山洗烟台上广邀文人雅士论道,胜者则为洗烟台魁首。
五大世家会允诺洗烟台魁首一件事情。
历来洗烟台的魁首大部分都官拜正一品。
例如,秋老先生,例如,现今的礼部尚书。
当年武帝的孩子众多,其中不乏有比文平帝更出众的。
那也是个女郎,武帝的第一个孩子,中宫所生,身份尊崇,生来就被封为大长公主。
秋老先生当年是长公主的幕僚。
长公主常年跟随武帝挂帅出征。
最后一次战役,长公主替武帝挡住致命一击,自己却死在利箭中。
武帝受了重伤,也死于战场上。
文平帝继位,颁布女郎不能读书的法令后。
尚在逃命中的秋老先生当夜临摹数万张纸,上面写着“您究竟在怕什么呢?”
更甚至,当年街巷里的小儿都能唱上两句名为“怕”的打油诗。
天下一时风云变化,都对文平帝继位一事,窃窃私语。
文平帝气得要抓秋老先生入宫负罪,奈何秋老先生不知被谁所助,很早便离开了上京。
谁知,竟然躲在这小小的村庄中。
木屋的门被人从里打开,沅芷站于台阶上,仰面看见正要出门的未眠。
她看向未眠手中的油纸伞,轻声道:“要下雨了,现在不能出门了。”
未眠将油纸伞又重新挂于铁钉上,看向沅芷脚边破损的衣袖,闷闷的“嗯”了声,嗓音低懒:“衣服怎么破了?”
凛风渐起,未眠牵过沅芷的指节,将她带进屋内。
天幕一下子暗沉起来,屋内又没有点烛火,昏黄的光影浮浮沉沉的萦绕在他们的周身。
发带是用丝绸做成的,通体绛红,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琼花的样式,与未眠身上穿得绛红色衣袍倒是相差无二。
“给你的,”沅芷的声音蓦然变得很轻,但面上仍是面无表情,她想了想,又添了句:“我给师傅抄书换来的银两,我自己的银两。”
作者有话要说: 《未眠游记》:“她送了我个发带。”
“我好像生病了,心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