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作业本》姜大鱼

2、野蝴蝶

　　纪云看着自己新入职的医院，她坐在临床心理咨询的咨询室里，因为是新入职，她还需要整理一下办公室的各种资料。

　　她刚通过国家医学考试拿到医师执照，现在在精神科专业培训，这其中包括临床实习、病例分析和诊断技巧等方面的训练。

　　这个办公室是离职去私人心理诊所工作的老员工的工位，她把一切曾经的医学病例都记录了下来，放在抽屉里，纪云看着本子里夹的一封信，这封信还挺厚的。

　　阳光落在桌上，她坐在那打开信封认真看了起来。她随意数了数页数大概十几张，也不知道是什么故事这十几页纸就能讲明白了？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坐在那迎着阳光开始看起来，没有注意窗外轻悄悄落下来的一只蝴蝶，它闪动着翅膀，落在一片阴影里。

　　一

　　今天是咨询第二天，风和日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单独拿纸写一些和诊断无关的东西。但是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值得记录吧，所以随便写一点。今天江星又来咨询了，我感觉比上次的状态要好一点，他的状态不至于昏昏沉沉，也能很正常的沟通。

　　不过我还是得注意跟他多聊一些内容，这有助于我帮他分析目前能做些什么改善生活，或者对于他改善一下生活环境也有必要。

　　二

　　今天他迟到了，情绪看起来不是很好，但我也等了很久，后面还有其他患者，今天的沟通也没办法帮他延长多久。

　　我语气好像有点明显，我知道这有些不妙，离开的时候江星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怕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个事情，是不是我表现的太过了，想事情太入迷了，我不小心撞到人，路上有人看到我，好像是在交头接耳的议论我，有人看着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走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听的患者分享的故事太多了，我自己也有点混乱，甚至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经历了江星的事情，我又能怎么样。我是不是应该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下这个世界，感同身受之后我会不会能更好的疏导他的情绪。

　　回家的路上，街道行人三两个，走走停停的。
　　路边低头的卖花老头，穿着青蛙服的老人家拉着小朋友。看到这个青蛙服了，我想着看到的视频那帽子下面是大学生也就是老奶奶，这一样的东西能是救命的稻草也能是玩乐的流量密码。

　　我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扫码在卖花老头那买几束花，在老太太那到一个青蛙气球，这些东西对我都没有用，但又好像有点用。想着自己银行卡也就那点钱，又有一瞬间的后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有点为困苦代抱不平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谁又会为我带抱不平，明明我一个月工资也不多。

　　不过想着咨询里遇到的事情，我又觉得像是被各种怪情绪影响住了，像是被各种睁着怪眼睛盯着，想要我害怕，又害怕伤害别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吧，但又只能纳罕伤心。

　　我明白了。可能也是钱闹的吧！

　　三

　　晚上总是睡不着。

　　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要选心理咨询就读，还要从事这个行业的工作。用自己的知识能救的了灵魂，可救不了身体的疾病。

　　因为有那么多人是病理性的病症，吃药能治的了脑子，可以救不了其他的，我也见过那么多的边缘化的人类，他们之中孤儿 、心里疾病患者、有彻头彻尾的疯子、身患重病的残疾病人 ，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有那么强的同理心，反正我不论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在他们身上的那种片刻的慰籍，都是无法撼动她们身上的任何苦难。

　　从我的诊询室离开，依然是回到痛苦的环境，反正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打开手机也能看到好多人还是生活在苦难里，有的人在努力求生，有的人却浑浑噩噩，但绝大部分到今天依旧还处在生命的痛苦之中。

　　很多时候我其实心里明白当我看着某个人的时候，或许他根本摆脱不了痛苦，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救的，他可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绝望，并且这种绝望是无解的。

　　我能怎么办？

　　除了用那些充满道德的话，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用人类的道德感重复我说过数不清次数的话，用来安慰他安抚他。

　　但最后的结局呢？
　　想到这，满眼框住的除了泪，还有从顶上直到脚跟的心酸，但看着一些自己写下的东西，我只觉得自己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东西。

　　古来总用仁义道德观念来约束众人，能做到的人前受着敬仰人后被骂傻.逼的也不少，我记忆里就还记得几个这样的事情，睡着了昏昏沉沉里，我被这些问题困在原地，我逃脱不了，直到梦里惊醒，地上的影子天上的月光，仔细着我看了看，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和我的仁义道德一样无用。

　　我翻了个身，我想我也该去看看医生了

　　四
　　早上到办公室，李姐喝着茶叶，一口口嘬饮，嘴角挂着茶叶。她看着我的时候，嘴巴张张合合的，她说了什么我不甚记得了，反正听着她说了点什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但是等患者来了，我又打起精神听着他们的话，江星的妈妈好像生病更严重了，前段时间还摔断了腿，医院垫钱街道给了点钱手术做好了，现在只在家静养，我说这样也行，你多看护着，过些时间就好了。但我看着他，我知道他家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有声音在疑问，真的会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研究如何疏导他的心理，但我自己知道除了心理，他最大的问题是我解决不了的。他满眼泪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偶尔才敢抬起头看着我。我问他是有什么事情还想说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但是他又不说，或者我能帮他去申请点补助，我能做的应该也只有这些了。结束今天的咨询，主任问我这个男孩最近的咨询怎么样，我说了些我自己的判断，最后我说能不能跟社会福利机构讲讲，或者可以帮帮他。

　　主任坐着，闭了眼睛，打开手机找了些电话发给我，他呆了好一会才说着，“不要乱想。能帮帮一点，多了咱们也无能为力了。”

　　回到屋里，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也算是有了点盼头，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到他，我知道这张纸也是一些救赎和正气，更是难得的星火。

　　挺好的，今天应该开心点。

　　五

　　我在院里找了些人，大家都知道江星，不用他说也能猜出来他家境不好，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大家能怎么帮帮他，多了帮不了，但至少不能再让他生活的那么困难。

　　至于院长给的电话，我联系了他们说会去了解了解江星家的情况再给我回复，通话结束我挂了电话希望能有一个好一点的回复。

　　我想起起以前听的故事，我那时候年纪小，听了那个故事还觉得害怕，心跳了好半天。说是个妈妈被前婆婆卖给别人当老婆，好巧不巧对方还是借了钱取的她，两人生了个孩子，在被人上门讨债的时候孩子在门口被人.贩.子拐跑了，她天天哭诉，哭到大家都会说了，也没有人再同情她了。

　　当然这个故事换个情节，你应该也知道，是本很有意义的小说，叫《祥林嫂》，可是谁又知道谁不是祥林嫂呢？

　　六

　　阳光明媚，夜晚走离。

　　过了好几日。好消息来了，江星家又获得一些补助。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开心。

　　七

　　我把消息也跟主任讲了，他说挺好的。

　　一份公益事业。所以大家连络在一起，几个人都说找时间去看看他，再来咨询的时候我把事情跟江星说了，我问他有没有时间，或者是不是方便让我们去。他听了后，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我看出了。我说如果不合适就不去了，但他还是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这一片的居民楼看起来有点老旧了，他带着我们走走拐拐的，在一个居民楼前的平房停下来，一个看着不大的屋子，他家边的平房都是被别人当作仓库堆杂物，就他带着妈妈住在平房。

　　抬头看看房顶还带了点青苔，看着霉的很，呼吸里都很不舒服，我想告诉他住在这样霉变的屋子对身体不好，但我开了开口却没能说出来，他也是一个大学生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事情。

　　只是为了他妈妈的病才休学没有去读了，为了治病还在各大平台借了好多钱，病不是小病，钱也不是小钱。

　　八

　　其实这段时间他状态好了点，江星再来咨询的时候，表情看着也轻松了很多。

　　这天江星在非咨询时间过来了，今天看他满面笑容，对了我点头，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问他，“ 你过来了，是记错时间了嘛？” 他仍然笑着说，“ 是感谢你帮我，我向来说声谢谢。也没办法给你带什么礼物，我之前读书的时候会做的手工，想送给你一个聊表谢意。”
　　他给我一个书签，是一只压瘪的蝴蝶，但不知道用的什么工艺，看起来还挺好看。我收下了礼物，还说了谢谢，正好我缺一个书签，这个礼物他也不会很为难。

　　他看着挺开心的，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九
　　我想错了，快乐只是一时的，他妈妈又进了医院，没有钱他又得借钱，周边亲戚和朋友都被他借没了，他走投无路又得继续借贷。

　　这几天都没来咨询，我总觉得有些担心，比起其他的患者，他这种居间的最难过，他的心理疾病有，但其带来的伤害远不及缺钱导致的现实情况带来的伤害。这是一个难过的门槛，他迈不迈过去，我实在没办法猜测到，我觉得有些担心，我还是打算跟朋友去看看。

　　十
　　一大早，我就去找朋友，他被我从家里拉出来，脚踩着鞋踉踉跄跄跟着我走过去，到了门口，江星蹲在地上，屋里暗得很。

　　我便走到他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问，“ 看你最近没去咨询，我们来看看你。”

　　“姐，我… 没事。” 他赶紧低下脸来，盯着亮着光的手机。

　　我看着他的手机屏幕，又是借.贷的页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但现在什么安慰的话好像也没有用，劝慰他，好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江星挺苦的了，单亲家庭，从小母亲把他养大现在大学生辍学，母亲还生病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需要他帮忙，他连出去送外卖赚钱都不行，只能找些附近店里的零工养着母亲，但就是这样也凑不齐买轮椅的钱。

　　之前就听周围的人讲过，孩子挺孝顺的，一直养着母亲，每天背着母亲出去走走，虽然只敢晚上背母亲出去，害怕被别人看见指指点点的。

　　我看着他蜷缩在地上坐着，突然哭了起来。我们问他怎么了，他只顾着一直哭，他扔在床上的手机页面是个聊天记录，我看着他突然哭起来，边上听着他母亲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叫喊，可能是心里情况到了极限，他哭了好久跟我说，最近又要带目前去医院看病，这次需要大概上万块钱，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他再也借不出来了，这次也真的没有亲戚朋友愿意借给他 ，上午刚找到一个自称可以帮忙的人，他把钱当保证金交给对方，几番询问进度却被拉黑了。

　　他一边哭一边咬着嘴唇直到满嘴都是血，床上母亲一边哀嚎一边问着晚上吃什么，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苦难的事情困在他们身上，朋友把我叫出去，这次是他提出来凑点钱把被骗的钱凑出来给了江星，钱转给他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神猛的一下全部亮起来了还微微发颤，告别了他的母亲，我们陪他一起去买东西，路上我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我说了什么呢？

　　“ 就这一次熬过去了，你可以慢慢把生活变好 ，要活着才能看到未来的路，你千万记得再怎么也不至于寻死，对不对，生活还长着。还是要去发现一些生活的美好，毕竟将来未可知 。往好的地方走，以后好好处个女朋友，还可以带去见你母亲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 （1）

　　他说了什么？
　　他说谢谢你纪医生。

　　我们走到那种早餐也卖晚餐也卖的店里，一起下去的时候给母亲打包了一份牛肉粉 ，我到现在还记得花了多少钱，牛肉粉花了九块钱，还有八块钱买了点水果糖 。

　　钱刚花了17元。

　　十一
　　太阳也不出，蝴蝶蛾子蜻蜓乱飞。

　　我听到他跳楼的消息，我听到他那天买了晚饭回去，就看到他妈妈死掉了，不知道怎么死的，床都被浸湿，分不清是落雨还是血，是遗留的尿还是伤口的溃烂。没人知道是并发症还是不想拖累孩子，她就安静的在床上没了。

　　我想到我们那天安慰他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总觉得自己又陷进那种说不清的情绪，难以评价，难以控制，想要哭也哭不出来，但心脏就是被针扎的疼，又有点被撞击的酸苦。

　　我想要是在他跳楼前见了他，我会说什么？如果他还在眼前。我说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吧。还是劝他往前看，日子会过好的，一定要往好里想…… 他不知道吗？他的母亲不知道吗？我可不得而知。

　　回忆里还是那天我安慰他的话，我突然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会有这么伪善的嘴脸，他也是好人，面对我的好无安慰作用的道德式伪善，他也没有说不行。

　　十二
　　有什么可想的。

　　我嘴巴真贱啊！我到底在跟他说了些什么话？我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去说的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什么是这一次熬过去了，要慢慢把生活变好。话说出来都很简单不是吗？你不要寻死，生活还很长，总会遇见美好的，往后好好处个女朋友，带她去见你母亲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

　　毫无用处的虚假的道德感，我连想要给他的希望都是虚无缥缈的。我早该知道有些人的人生就是布满苦难的，他可能就是等不到有人能拉他走出来。也不是没人拉他出来，好像每个人都用力了，但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我没有身处在极端的绝望中，我也没有在真正的幸福里，我看着699买不到一双羊毛袜子，我看到各种滴着汗还在阵痛的苦难中活着的生命。但我又能找到一些微弱快乐来维持生命的意义，好像又能找到一些成功感。

　　我的日子是普通人的生活吗？那江星呢？那个死掉的男生，他这个不普通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磨练吗？我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一切的未知！

　　十三
　　今天阳光还好吧。
　　我扭头看到一个蝴蝶，它落在阴影里。
　　从高空摔下去，它却飞向了阳光里。

　　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