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他不按剧本来》壹枚铜板

57、玫瑰（六）

　　……禾亚绪！

　　白昧死死地抓住衣袖，因为药物作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姿势。但太多的念头让他产生了莫大的不甘，轻信禾亚绪的后悔与对黎时初的歉意混杂在一起，然后全部被困意所淹没。
　　特殊的毒素逼得白昧快要睁不开眼，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就此昏迷，但眼前的世界依然不可避免地灰暗了下去。
　　“为什么？”

　　佐源绪为了禾亚绪会对自己出手，利用双子星的链接把自己的精神力分给禾亚绪，这是白昧早就预料过的事。但唯一意想不到的，便是禾亚绪的立场。
　　白昧本以为禾亚绪只是个被动的参与者，在那天短暂的接触里，禾亚绪明明对精神力本身没有任何憧憬。所以，他应该只是迫于佐源绪的压力，任由父亲折腾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唯一猜错的细节，白昧才会没有警惕地向禾亚绪伸出手，导致这道深深的伤口贯彻那只小海豹与自己的身体。

　　被匕首刺穿的小海豹崩塌回精神力的本质，化作点点紫色的光粒陨落。有一些落在了白昧的手上，转瞬即逝的温热就像是迅速冷却的血液。
　　禾亚绪把匕首抽出，转了个漂亮的花刀，唇角带着笑：
　　“你不是也祝福我了吗？祝我以后会有想要的精神体。我想要的就是海豹，不，我想要和你的精神体一模一样的海豹！”

　　白昧错愕。
　　确实，在那天的交谈中，白昧骗了在场的人，谎称自己的精神体是海豹。这是禾亚绪视角中的事实。
　　即使精神力不足以分析更具体的情绪细节，但白昧也已经听出了关键所在。不是因为想要精神力，而是因为想要取代自己？
　　这就是禾亚绪的想法吗？为了这个，他才果断决绝地向自己刺出这一刀吗？

　　已经来不及悔恨或者愤怒了，白昧竭力忽略自己此刻的情绪，被药物所影响的大脑费劲生涩地继续转动，因为这还不是最后。
　　虽然没能完全预估出全部的情况，但白昧依然提前做好了退路。他把逆境翻盘的关键藏在了黎时初那里，所以，还没到只能够瘫坐在地上哭泣的地步。
　　蛋被藏在了黎时初那里，白昧身上只保留了一半的精神力。用这些精神力建立起的双子星链接并不会有多牢固，只要等黎时初发现情况，就可以找到自己斩断链接。

　　精神力带有记忆，只要找回精神力就能找回记忆，白昧想要在记忆里留下更多的线索，暗暗将那些由海豹崩坍而成的散逸光点设置成全面记录，同时咬着牙撑住，冷笑一声：
　　“用我的精神力，就不怕被我的意识压制杀死吗？”

　　“这个时候还想套我话吗？但是没关系哦，我可以告诉你。”禾亚绪笑了：
　　“等双子星链接形成，我们就彻底绑定在一起了。我们会共享精神力，共享精神领域，共享生命。为了避免你那边有什么小动作，所以这条链接的存在也会和我们的生命同在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禾亚绪刻意咬重了发音，像是嘲弄。
　　白昧瞳孔微缩。
　　他一瞬间理解了一切。

　　只要强行把白昧与禾亚绪绑定上人工的双子星链接，白昧一半的精神力就会流向禾亚绪，两人的生命也会就此同步，一方死则皆死，真正意义上的命运相连。
　　只要禾亚绪本人的意愿不改变，那么就没有任何的外物手段能够阻止这段链接的继续。如果斩断这条链接，那么白昧也会死去。

　　“好生气的表情啊。原来就算是你，坠落成普通废物时的模样也会这么难看啊。”禾亚绪看着白昧的脸，笑得眉眼弯弯：
　　“没关系，绑定连接时还会顺便给你清除记忆的，等你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好体会一下吧，像我一样没有精神力的废物，以往都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原本勉强被压制的情绪彻底失控，愤怒让白昧一时说不出话来。前几天他还真情实意地祝福过禾亚绪，但如今，那句祝福却成了禾亚绪伤害自己的理由，伤口在流血，愤怒在燃烧。
　　但这份愤怒，怎么可能是因为禾亚绪所说的“恐惧”？这份愤怒是来自于白昧的失望。白昧不是因为要失去精神力而愤怒，是因为认清了禾亚绪的真面目而愤怒。

　　原来的计划失败了，秘密武器被轻而易举地破解，黎时初没办法帮助自己解开这条链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或者说，真的还有办法吗？
　　混乱的思路还没来得及想出任何答案，睡意已经涌了上来，像是厚重而巨大的幕布，轻而易举地把白昧所有的情绪与想法都彻底掩盖。

　　……黎时初，对不起。今天好像不能像约好的那样见面了。
　　在最后的最后，只剩下这一句的呢喃。

　　意识熄灭，但那只海豹的精神力被打散，独立于白昧的意识之外，依然记录着当前的情况。
　　白昧晕过去了，他刚刚早就瘫倒在地，勉强倚着花坛才没有摔下，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狼狈得不像话。
　　禾亚绪俯视着看了他片刻，身后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父亲，我已经准备好了。”

　　赶来的佐源绪点了点头，眸间骤然亮起一瞬的蓝光，是在查看白昧的精神力：
　　“他的精神力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可能是因为还没成年的原因。没关系，在绑定链接时我会调整流向，把大部分的精神力都留给你。小绪，你放心，你肯定会成为A级向导的。”
　　“……我的精神体，能设置成海豹吗？”

　　佐源绪有些惊讶他所在意的点，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你想选什么都行。等手术做完后，白昧会被送到平民家庭，我已经和白宗祐说好了，没有任何要担心的。”
　　佐源绪随即挥手示意身后的家仆赶快动手。家仆抱起白昧，三人就这样带着不省人事的白昧离开，迅速地走向特殊精神力研究所的方向。

　　三人走远，留在原地的紫色光点即将彻底消逝。在最后，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孩匆匆地跟在一只星虎的身后，赶到了这里。
　　地面上只留有一点零星的血迹，星虎哀伤地低头，它的左眼闭阖着，始终没有睁开。

　　-

　　白昧骤然醒来。

　　绵长而痛苦的梦境似乎榨干他所有的力气，但那些真的只是梦境吗……
　　白昧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坐起身来，环视四周。他躺在一张床上，并不熟悉，但白昧记得这个房间。在遥远记忆的一瞬，他曾经与黎时初在这里同床共眠。
　　这是黎时初的房间。

　　当时好像是在后花园与黎时初争吵，黎时初突然吻了自己的手背，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白昧伸出手，有些愣怔地看向手背。那轻轻掠过的一贴当然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就连温度也在梦境中没有知觉地消散。

　　身边的被子却突然有了动静。一只毛茸茸的幼虎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翻滚出来，睡眼惺忪，在看到白昧后却立刻打起了精神，黏糊糊地凑近撒娇。
　　它的左眼还是闭阖的，是因为它对白昧与黎时初的争吵感到内疚。

　　白昧抿紧了唇，轻轻用柔软地指腹摩挲它的左眼眼下，轻声道：“没事了，睁开吧。”
　　星虎歪了下脑袋，最终还是乖乖听话，重新睁开那只眼睛，露出里面的紫色。

　　熟悉到令人怀念的，与白昧的生命之源拥有着同样颜色的，曾经亲密地共享情绪与念头的紫色水母。
　　这份羁绊即使在记忆被抹除后也依然深刻，白昧曾经在幼年时无数次嘲笑它像个紫色的蛋，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成年期里，也依然会偏爱荷包蛋的卡通表情包。
　　“……好久不见了，蛋。”

　　白昧低声呼唤出那个名字。
　　非常不正经、玩笑般的称呼，在漫长的遗忘后，却又如此深刻。
　　黎时初当时听说，白昧是按品种给精神体起了这样的名字，于是仿照给煎蛋水母起名叫“蛋”的逻辑，给自己的星虎起名叫“星”。

　　但其实，不光是外形。阴差阳错之下，蛋的存在本质也如能够孕育出生命的蛋卵一般，给予了白昧太多的可能性。
　　除了家政机器人以外，白昧的第一个朋友是蛋。蛋在后花园的离家出走，让白昧与黎时初相遇。察觉到佐源绪的计划时，蛋也成了最好的破局点。
　　只是，要遗忘这么久，实在是有点寂寞。

　　大概是与禾亚绪的双子星链接覆盖了黎时初的链接，白昧和蛋没办法再如过往那样同步，他与自己的精神体被阻断了联系，所以白昧并没有期待得到任何的回应。
　　但在呼唤出蛋的名字后，那抹紫色却倏然融化流淌。就像星虎流下了一滴紫色的泪，蛋从它的眼睛里滚落，不再遮住它灿然的金色眼瞳。

　　脱落之后，紫色的透明团子缓缓地升悬在空中。白昧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不断地高鸣，久违的同步共鸣感让他愕然地睁大眼睛。
　　“咕噜——”
　　紫团子发出气泡般的声音，逐渐成为完整的形态。通透晶莹的一层包裹住内里，在阳光下分外空灵，绮丽的紫色汇聚在一起，绽放成玫瑰般的形状。

　　曾经被人为阻断的羁绊重新复苏，枯木发花，病蝶展翅，浩瀚的生命力就像是温柔的雨，滋润皲裂的地面。
　　蛋与自己的联系被彻底修复了。精神域里的力量们重新有了方向，紫色水母的每一次呼吸都与自己同在。

　　“怎么突然……”

　　白昧愕然，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门处。黑发黑瞳的哨兵似有察觉，在同一时间推开门走了进来。
　　“学长。”
　　黎时初避开白昧的视线，偏头的动作让那枚玫瑰耳饰在光的照耀下闪烁。黎时初张了张嘴，本想问白昧的身体有没有异样，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便只是告诉他：
　　“禾亚绪的海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