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他不按剧本来》壹枚铜板

54、玫瑰（三）

　　妮娜感觉眼皮钝钝地疼着，但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松快。就好像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被一扫而空，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窗户又可以重新透进阳光。
　　“咦，我昏过去了吗……”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俯视周围。

　　这是黎时初的房间。
　　黑发黑瞳的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黎时初继承了阿斯特拉的发色与瞳色，只一眼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而妮娜的任何特征都没有在黎时初身上留下痕迹。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总是会对黎时初发脾气。妮娜自己也知道，这是迁怒，她真正憎恨的是阿斯特拉，但她又能拿帝国皇帝怎么办？

　　“刚刚怎么了？”
　　妮娜的记忆似乎戛然而止，就算竭力回忆，也依然想不起晕倒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在黎时初的房间里，肯定和这孩子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妮娜生气地质问黎时初。
　　但黎时初的表情并不似往常那样的惶然。这让妮娜心生错愕，隐隐感到了些要发生什么巨大变化的端倪预感。

　　“母亲刚刚因为精神力失控晕过去了。”

　　妮娜一惊，用精神力探向自己的精神领域，发现精神领域里确实是被疏导过的模样。原本紊乱而嘈杂的精神力重新变得明澈而纯净，这大概是头脑轻快的原因。
　　她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几个念头：黎时初作为哨兵，也可以做到精神疏导吗？难道这也是S级哨兵的特殊能力吗？

　　但实际上，妮娜精神力的梳理与安抚并非黎时初所做。
　　白昧在进行指令时，浩瀚的精神力淹没了妮娜的精神领域。绝对的压制在阴差阳错下安抚了精神领域的噪音，等白昧发现的时候，妮娜精神领域的紊乱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白昧和黎时初都不想和妮娜解释太多，便只是由黎时初说出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妮娜虽然是黎时初的生母，却对黎时初也没有什么了解。她只知道黎时初是个难得的哨兵，但对于他到底在哪些能力有出众的表现并不知情。因此不疑有他，轻易地就就被此番话糊弄了过去。
　　自己作为向导，却被哨兵儿子疏导了精神领域，这让她感到很是丢脸。因为长年累月的发泄习惯，妮娜下意识地就扬起手，厉声呵斥：
　　“你也配插手我的精神领域吗？”

　　这一巴掌本该结结实实地打在黎时初的脸上，如过往的百次千次那样。黎时初是个怕惯了的孩子，被打了也不会敢说什么，一向只怯生生地捂住伤口，因为低头而敛下黑色的羽睫。
　　让妮娜心烦意燥的黑色。黑发黑瞳，黑色的精神力。

　　但与过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这一回，黎时初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动作。
　　正常的孩童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黎时初的眼睛亮起纯粹的金色。在精神力的强化下，他稳稳地接住了妮娜的手腕，抬起头看向自己错愕的母亲：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帮母亲疏导了。”

　　黎时初本以为，按妮娜过往的性子，肯定会更加气急败坏地殴打自己。但这位白发金瞳的女人只是收回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用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黎时初的眼神。
　　“……金色的。”她喃喃道。似乎是在说黎时初的精神力颜色。
　　黎时初讶异，正要问清楚妮娜在说什么，这位在儿子面前一向居高临下的母亲却骤然转身，唤着方才苏醒的侍女的名字，匆忙离开了黎时初的房间。

　　黎时初在妮娜一向逆来顺受，根本没有在她面前亮起自己精神力的经历。或许是因为与阿斯特拉如出一辙的黑发黑瞳，妮娜先入为主地认为黎时初的精神力也如阿斯特拉一样，是深邃的黑色。
　　所以在看到那抹灿然的、与自己精神力颜色相同的金光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对啊，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黎时初并不知道妮娜的想法。他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眼里的金光遽然熄灭。
　　在他的身后，阳台的丝绸窗帘哗啦啦地动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一个白金发的孩子。
　　一小团紫色的水母绕着他摇摇晃晃地漂浮，最后落了下去。他脚边的小老虎睁着一双金瞳，亲昵地蹭了蹭紫水母，任由小水母瘫倒在自己的脑袋顶上。

　　白昧眨了眨紫色的眼睛，动作亲昵地拉着黎时初坐下：
　　“她终于走了，我等得都要睡着了。”

　　黎时初立刻将妮娜的异常抛之脑后。他曾经也对母爱有过憧憬，却在妮娜日益过分的打骂与侮辱里被消磨殆尽。
　　比起那些，他更想全力以赴地珍惜与白昧一起的当下。
　　白昧的承诺给了黎时初勇气，他才能挡下妮娜的动作。白昧保护了黎时初。那么，黎时初又可以给白昧什么东西呢？
　　黎时初能保护白昧吗？

　　“你皱眉的样子也太奇怪了。”
　　白昧笑眯眯地伸手，用柔软的指腹去碰触黎时初的眉心。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危机感，黎时初都有些担心白昧是不是忘记了他父亲的阴谋。
　　“你就不着急吗？”
　　“我也没有那么没心没肺吧。”

　　白昧抬起手腕，点开星脑的屏幕给黎时初看：“其实，刚刚我在露台等你的时候，一直在看和‘双子星’有关的论文。”
　　白昧展示的界面上，无数晦涩的专业术语一闪而过。黎时初只能吃力地看懂一小部分，默默对白昧肃然起敬。
　　白昧看穿了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看不懂，我们才八九岁哦。就算精神力会加速成熟，也不可能现在就看懂科研论文。”

　　言毕，白昧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他指了指其中被标出来的几篇：
　　“但是，还是能明白一些东西的。你看，这些都是佐源绪发表的。他发表了很多篇关于‘双子星’的文章，好像也是第一个在精神力领域提出‘双子星’这个词的人。”

　　黎时初凑近了些，认真地一一看过去，也看懂了一些信息：
　　“但是在某一年，他突然不再发表‘双子星’的论文了……啊，这不是杏奏皇姐出生的那一年吗？”

　　“是吗？”白昧很是惊讶。黎时初的发现是意外之喜，但好像与其他的情报无关。这是巧合吗？
　　白昧暂时将这一细节搁置，滑动屏幕给黎时初展示其他东西：“在佐源绪刚提出‘双子星’的头几年，好像在圈子里还挺火的，甚至都有人做了科普视频。我刚刚也大概看了一下。”

　　“所以‘双子星’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两人的精神力互相链接，共用彼此的精神力。特别强大、并且有交流意向的哨向之间会自动形成‘双子星’链接，所以我们当时自动形成了吧。”

　　黎时初很是不解：“所以，佐源绪要拿这个做什么？”
　　白昧敛去了笑意，低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双子星’链接可以出现在精神力不一样的强的两个个体之间，那么……”

　　白昧顿了顿，继续道：“就像水会往低处流一样，精神力更强的那一方，精神力会被‘双子星’链接分去更弱的那一方。”
　　如果与没有精神力的人链接，那么白昧的精神力会被一分两半。

　　-

　　黎时初醒的时候，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身边的白昧睡得正香，小老虎趴在两人的脸边，毛烘烘的。漂亮的水母缩成一团史莱姆团子般的小球，安静地落在星的怀里。

　　屋子里有熏香在静静地燃烧着，香气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就像梦里惊鸿一瞥掷下的波光粼粼。
　　昏暗的光线使得被窝的温热更加明显，身边有别人存在的感觉同样突出。体温、呼吸、还有难以言说的情绪，这些就是发现世界不再孤独之后的感受吗？

　　昨晚熬夜看了很久的资料，快两三点时才终于上床睡觉。黎时初有心让白昧多睡一会，连转身发出动静都不敢，只睁着眼认真地看着白昧的睡颜。
　　即使绮丽的紫瞳闭上了，华丽的发色依然如此显然。昨晚的窗帘没有拉好，有阳光漏了进来，撒在淡到近乎于雪白的金发上，溅起点点光粒。
　　同色的睫毛很长，像是雪山蝴蝶般安静地展开翅翼。因为年纪的原因，脸型脱不了稚气，但当那双紫色的瞳睁开时，那些藏于其间的自信、勇敢与温柔会变成最璀璨的星星，璀璨到让人忘记他的稚气。

　　“我的脸上，是有口水吗？”
　　“……！”
　　“噗，你这是什么表情啦。哪有被向导吓到的哨兵啊？”
　　白昧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动作间惊到了两人的精神体，白昧便安抚性地拍拍，直到毛团子和水团子都重新入睡。

　　身为哨兵，灵敏的五官却没有注意到白昧什么时候醒来的。黎时初有些赧然，但白昧坦率地安慰他：
　　“你是不是比我还紧张啊？没事的，按我们昨晚说好的办法去做就行了。你相信我，对吧？”
　　黎时初赶紧认真地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相信你。”

　　他们俩换了衣服。白昧几乎算是离家出走，当然没带任何的行李。
　　黎时初借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那些精致的礼服看得白昧头都大了，赶紧随便选了件好穿的换上。
　　按黎时初的说法，如果妮娜不找人来叫自己，那么早餐会由侍者送到房间里来。

　　妮娜今天并没有来的意思，于是黎时初与白昧共享了一顿早餐。早餐的分量很足，两个孩子都吃饱了之后，白昧还能捏着一片薄饼干逗自己的精神体。
　　“作为一个水煮蛋，你怎么能吃饼干呢？”

　　紫色的小水母偷吃无果，愤怒地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愤愤地落在了星的脑袋上，它一贯喜欢待的地方。
　　蛋的身子抖了抖，像是在低声与星交流什么。随即，小老虎抬起头，一双金灿灿的眼睛水润晶亮地看着白昧。
　　“嗷呜~”

　　“你也太宠着蛋了吧。”
　　看着小老虎替水母撒娇，白昧有些好笑，终究还是敌不过星的撒娇眼神，将饼干放在了小老虎的面前。
　　星兴高采烈地摇了摇尾巴，随即用爪子将饼干托起，递给头顶上的紫色团子。

　　蛋晃了晃，圆溜溜的身子裂生出一条短短的触手，伸展着将饼干吞进自己的身子里。明明全身是通透的，饼干却在进入之后不见踪迹。
　　“哪家的好水母会像你一样胡吃海吃的？精神体吃食物也就只能尝个味而已。”
　　白昧用手指抵着自己精神体光滑的身体。虽然是水母，但蛋平日里只会像个小水球一样，把所有的触手与体型形状都简化隐藏。

　　蛋是由蛋黄水母变种而来的特殊品种水母，完全形态时，体内的器官犹如紫色的玫瑰，但在现在的形态之下，只单纯像是鸡蛋的紫色蛋黄。
　　因为这个原因，白昧非常直截了当地给它起名叫‘蛋’。后来黎时初有样学样，继承这种极度敷衍随便的起名思路，给自己的精神体星虎起名叫‘星’。

　　蛋吞掉了那片饼干，整个小团子餍足地趴在星的头顶。白昧拍了拍它，示意它赶紧像昨晚说好的那样动起来。
　　浑圆的晶莹小球在星虎的脑袋上蹭了几下，慢悠悠地浮起，游向星虎的左眼。就像一滴水归入另一滴水，它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星的左眼。

　　那只原先金灿灿的眼睛被绚丽的紫色所覆盖，白昧伸手引导星闭上了这只左眼，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
　　身后，黎时初担心地看着他：“这样真的可以吗？不带着精神体的话，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要紧，相信我的计划吧。”

　　话音刚落，手腕的星脑手环滴滴地响了起来，自带的监护人系统强行打开了一页光屏，是白宗祐打过来的电话。
　　“白昧，你跑到哪去了？一晚上不回家，你的眼是长到头顶上去了，连家规都不放在眼里了？你是这辈子都不想回白家了吗？”

　　白宗祐的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但他的声音没有白昧想象中的生气，这倒是出乎白昧的意料。
　　是发生了什么令白宗祐高兴的事情吗？白昧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轰鸣的钟声。
　　“咚——咚——”

　　厚重的钟声响彻整座皇宫，代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黎时初露出惊愕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告诉白昧：
　　“这个钟声的意思是，有皇室成员去世了。”

　　而在同一时间，白宗祐的声音在电话里继续：
　　“快点滚回来，我得带你去参加皇室葬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