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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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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翡倒很不在意,半蹲在李从玉跟前,打量着他的容貌。
“瘦了。”
李从玉道:“你是谁,我不认得。”
裴翡笑了笑:“真不认得,还是装不认得?”
他说话很轻佻,总有股纨绔子弟的浮浪。李从玉皱了皱眉头,不愿意搭理。
裴翡道:“从玉,朝廷找了你一个半月,跟我回去。”
李从玉:“不。我要留在这等人。”
“等谁?”裴翡拨了拨他肩上的青丝,斟酌了一下措辞,“镇国大将军战死沙场,霍大公子马革裹尸,如今举国哀恸,玉儿也当回去为舅舅尽一份孝心。”
李从玉不明白他的话,但这些话就如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划。他手臂里的血脉一下子沸腾起来,胸中有热流窜动,冒出一股狠劲,紧紧拽住裴翡的领子。
“你说什么?”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憎恨和愤怒,令他胸腔剧烈地浮动,重重喘息。
李从玉眼眸怒张,紧盯着笑吟吟的裴翡。
“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我害的他们。”裴翡抓住他的手背,这个时辰还有心思轻轻抚摸,“从玉,要算账得找北昭人。你的那个男宠……”
李从玉头又开始疼:“男宠?”
“霍俊彦没告诉你么?”裴翡目露惊诧,随即笑开,“此人生母为北昭丽太后。他通敌卖国,害得大将军被北昭人伏击,现今不知去向。”
李从玉脱口而出:“不可能!”
“跟我回去。”裴翡握住他的手,李从玉止不住冷汗发抖,激起裴翡几分怜爱,“朝臣都在找你,你若不回去,皇位可要便宜那个弹琴的了。”
李从玉不答。纷乱的消息已经冲溃了他的脑海。裴翡令人驾来马车,把浑浑噩噩的李从玉塞进里头,着人严加看守,带着一队兵马浩浩荡荡进入定州。
才不过两月,定州城已然大变样。先前庆贺大将军凯旋的彩绸灯笼换成了麻衣孝布,千家万户自愿为镇国大将军举哀。
霍俊彦和霍齐朝的灵柩草草下葬,就埋在定州城外的山岗上。
裴翡请了医生给李从玉看病,大夫说他患了失心之症,前尘往事都忘光了。
裴翡皱了皱眉:“那还记得起来吗?”
李从玉自顾自在一旁解连环玩。
大夫叹气:“全要看天意如何。”
襄王世子麾下初到定州城,斥候便传令城外有一队兵马逡巡,打着故时霍家的旗号。裴翡立刻知道是谁,如今在外的镇北军只有一小股,就是燕岐手下那一支。
风传霍晏岐乃敌国细作,把镇国大将军的情报偷偷递给了北昭人,害得霍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许多镇北军对他恨之入骨,只有当初跟着燕岐一块攻克城池,打到敌国的那一批镇北军不相信,仍旧追随他。
裴翡不以为意,定州城城墙高厚,那小子纵是天生奇才,也难打进来。
他这是头一次跟燕岐交锋,很快就打了自己脸。半夜定州城突然着了大火,慌乱中被人夺了城门,有人将四面城门大大敞开,外面的镇北军一拥而入。
裴翡连忙率军对敌,命人严密看顾好李从玉。两军在定州城中对垒,镇北军皆着缟素,燕岐一身素袍骑在战马上,面容苍白眼眶猩红,墨黑发丝在烈烈风中飘动。
“把从玉还给我。”
裴翡大笑,拿话讥他:“算算身份,可是该叫你一声北昭皇子?你我两国血仇,你害了从玉舅舅,哪里来的道理向我讨他?”
燕岐沉声道:“把他还给我。”
裴翡眉目一凛:“镇北叛军!定州并非无主之地,你敢放肆,不如上前来试试几条命!”
火光里,他身前身后弓弩齐张,冷锐锋芒直逼对面。镇北军丝毫不让,纷纷亮出剑戟刀枪,形成一道刀剑丛林。
裴翡身后响起个细弱的少年声:“让开。”
裴翡讶然:“陛下,你怎么……”
李从玉拨开军士,萧瑟夜风里,身子显得清瘦,仿佛能被风吹走。
燕岐双眸一亮,身下战马焦灼地走了几步:“从玉!”
李从玉盯着他,眼中毫无感情,只是在审视陌生人。燕岐躁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想到那些污他的流言,不禁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
李从玉莫不是听信了他们,以为是他出卖大殷,害死镇国大将军?
“听闻你是北昭太后的儿子?”李从玉嗓音清冷。
燕岐颤抖地闭上眼:“是。我并不知道……”
他从小没见过母亲,霍俊彦与他谈论父亲的事,也对她的身份闭口不说。
议和那日,北昭人暗地里设下埋伏对付霍家,他迅速应变收拾麾下前去救人,却已找不到大将军的影子。他追着一队北昭人,活捉了他们的首领,想盘问大将军和李从玉的下落,那首领摘下面纱,却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正是北昭的太后,也是他的母亲。丽姬年轻时恋慕父亲燕听澜,用尽方法与他纠缠,生下一个孩子。
这桩婚事本就是强扭的瓜,两人相伴多年,燕听澜依旧不冷不热,丽姬逐渐失去耐心,抛下丈夫儿子远走他乡,凭美色坐上了太后。
李从玉道:“既然你是北昭人,到定州来做什么?”
燕岐不解,看着他道:“从玉,你我非要如此说话?”
他又何时成了北昭人?
李从玉冷冷笑了笑:“那我该跟一个陌生人,如何说话?”
他在陌生人三字上,重重地咬过。
燕岐震在原地:“从玉?”
裴翡笑道:“你听见了,他根本不认识你。”
燕岐握紧了马缰,骨节泛出青筋。
“你是有意与我说这些话伤人吗?”他仍是不信。
李从玉垂下眸,觉得极可笑。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值得我有意伤你。”
燕岐盯着他,眼目一沉:“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自以为,全天下误会他,李从玉也不会。
李从玉别过眼睛:“你走吧。我不想再废话。”
镇北军没有动,暗夜里宛如围城一般。燕岐这般气势汹汹地来,裴翡猜他不会善罢甘休,哪里就这么轻易走了。
不过,倒是有一点很奇怪。传闻燕岐通敌,他现在疑罪未定,如此深仇大恨,李从玉不叫人抓他,竟这般轻飘飘地放走了,不似人之常情。难道失心疯这般厉害?
燕岐久久望着李从玉,双眸从不甘变得浑浊,就像盘踞着暴风。
“既然叫我走,”他低沉地吐字,克制着嗓音里的沙哑,“望从玉不要后悔。”
他带着大军迅速退去,潮水般的人流里,仍往后频频顾望少年天子单薄的身影。
李从玉轻声道:“朕乏了。”
裴翡让人拿来狐裘为他披上。他本就消瘦苍白,披上雪白的裘,更显脆弱。
他想起来一些事,关于他的身份和霍家的事。方才那个人是别人口中的叛徒,可李从玉下意识觉得,他是他很重要的人。
有什么东西被颠倒埋没了,黑不成黑,白不成白。
他想解开这些纷繁的谜题。
十日后,裴翡护送御驾回宫。
如今的朝会,不需要他这个皇帝也能开。大臣们都说李从玉病着,当在宫中休养,不宜操劳。
彩暄哭求道他跟前:“求陛下救命,前朝那帮子大臣翻了天了,给霍侍中定了斩首!”
李从玉叫他拿折子来看。起初内阁还很不乐意,李从玉发了三道御旨,才把奏折要回来。
那封折子是萧徵上的,说霍子璋有不臣之心,按律当斩。
李从玉问:“霍子璋如何不臣了?”
彩暄骂骂咧咧:“前几日太后寿诞,侍中烧了几张纸钱。”
“给谁烧的?”
彩暄眼睛一眨,忽的泣不成声:“给小公子。”
李从玉懂了。
霍子璋膝下有两个孩子,都在舞勺之年,不久前却不幸得了病,双双离世。他还去葬礼看过,只见两副冰冷的棺木,难以想象里面装着的是两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孩子。
这道奏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从玉点燃烧了。他对彩暄说:“这段时日你去盯着前朝,朕要一份名录,哪些升了官发大财的,都给我记上。哪些被贬的,也都记着。”
彩暄擦了擦眼睛,慎重地答应了。他隐隐有种猜测,陛下要动刀子了。
李从玉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挑来挑去,他选择修道,在宫中设一座上清宫,供奉道祖神仙。过不久,光在宫中做道士已经满足不了他,李从玉摆驾玉清观,听观主讲道法。
他的心思却不在道法上,他要在里面找一个孩子。
当初回来的时候,他便派彩暄暗暗打听过霍丞霄的消息。玉清观的道士说,曾有一伙家兵上观里搜人,观主慈悲,隐瞒了霍丞霄的身世,推说那孩子已经逃下山去,不知踪影。
厢房中,李从玉卧在榻上等着他们带霍丞霄过来,拿着一卷经书观看,看得困乏之时,忽然背后一凉,似是有人。皱了皱眉正要呵斥,便被一股大力摁倒在榻。
“别动。”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风里夹杂着一股冷香。
厢房外面是后山,长着一大片梅林,山势陡峭,不会有人过来,李从玉就没安排侍卫。想来这不速之客就是从那钻空子进来的。
他微微偏过头,瞥到一段细窄漂亮的腰身,腰上挂着蹀躞带,一排金钉泛着冷光。
李从玉立刻想到在定州城外,要他跟他走的那个人。
他轻嗤了一声,全无受制于人的自觉:“你胆子倒是大。”
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下巴,迫使李从玉抬高脖颈。
“我是大是小,你不是清楚得很?”
李从玉脸颊一下子热起来:“放肆!”
“你恼什么?”那人乐了,带着点看笑话的意味,凉凉地讽笑,“你不是跟我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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