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白昼七天

7、玉露

　　庆国丞相少年学富五车，俊美无双，文武双全，曾亲自带兵出征，拿下东吴国，又广纳天下寒士，为此遮风挡雨，赢得无数世家小姐芳心暗许，丞相却是片叶不沾，落的洁身自好的美名。
　　云德七年，丞相亲自下江南探查疫病，不幸身染，皇帝急召，将丞相召回京城，重金寻求天下神医，却还是无药可医。
　　可怜那自幼失去双亲的丞相，病逝于除夕夜，长眠时不过二十有二。
　　京城阴雨连绵几日不见放晴，路上不结实的砖块不小心踩一脚就会被溅上一身水，花瓣上的雨水摇摇欲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明黄堆砌的养心殿的廊下，年轻的皇帝一身明黄色长袍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雨打房檐的声音。
　　这是林鹤死去的第三年，每一年的除夕夜，秦翊总是站在养心殿的殿前，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只有这个时候，周身无人，是他想念林鹤的时候。
　　宫中冷冷清清的，寂静的只剩下天地间的雨和秦翊相伴。
　　那是很久以前，先皇痛恨秦翊生母，将此逐去封地。
　　秦翊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林鹤的，小小的一个人，身上灰扑扑的，手里拿着别人吃下的饼子，眼睛亮亮的，自言自语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那天也是除夕夜，秦翊把林鹤带回了府中，从此二人一起练功习武，直至先皇崩逝，秦翊带着林鹤杀回皇城，夺回皇位。
　　他坐上皇位的时候，十六岁，尚未及冠，却已是百姓口中的明君，可见先皇有多么荒唐。
　　林鹤那时已经十五岁，出落得身量高挑，比京中所有世家子都要俊美，都要手段高明。
　　窗外的几声鸟鸣唤回了秦翊飘走的思绪，他缓缓坐了下来，头埋在双臂之中，肩膀微微颤抖。
　　他想林鹤活着。
　　从前的除夕夜，他们两个和母亲总是在一起的，虽然清贫，不受重视，但总是在一起的。
　　如今母妃仙逝，林鹤病逝，这偌大的皇城竟成了他的禁锢，箍着他在这皇城，忍受一世的孤独。
　　他原是不许林鹤去疫地的，可是自从出事后，林鹤就心急如焚，为此与自己大吵一架，还是去了疫地。
　　他千防万防，终究是没防住。
　　林鹤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却还是看着各地报上来的情况。
　　秦翊想和他生气，但又心疼，只能把那些奏折全都丢了出去。
　　林鹤病恹恹的，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找来的郎中都说他已经不行了，秦翊听不得这话，愤怒的要将人砍头。
　　林鹤拦着他，说自己已经要死了，不必为难他人。
　　林鹤就是拴住他的缰绳，秦翊心甘情愿，趋之若鹜。
　　林鹤走前的最后几天，病的下不来床，身边的太监和太医都拦着秦翊不让他去见林鹤，秦翊没有听，径直走进了林鹤的偏殿。
　　林鹤面无血色，脸色苍白，却还是费力的睁开眼看着自己，他病的说不出话，但嘴巴还是张张合合的。
　　秦翊看懂了他的意思，他说。
　　阿翊，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林鹤没有叫皇上，只是叫了小时候的称呼。
　　那是林鹤第一次表明心意，也是最后一次，他们蹉跎了太多年，以为彼此互通心意，却是没人来挑破这张窗户纸。
　　秦翊大步的走到了林鹤的床榻前，想给他一个印记，下辈子能找得到他，但是林鹤却抬手停在了空中。
　　阿翊，不要过来。
　　秦翊满面泪水，看着他瘦的见骨的手，生生停在了原地。
　　秦翊想起来林鹤走的时候，咳出了很多的黑血，把胸前白色的衣襟都染透了，他是最爱干净的。
　　林鹤瘦弱的胸腔用力呼吸也发不出声音，他想叫太医，但是被林鹤制止了。
　　阿翊，别叫太医，我要死了，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秦翊胸腔间像是被堵了千斤重的棉花，喉咙被锯齿割断，阵阵刺痛。
　　他眼睁睁的看着林鹤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手里的温度渐渐消逝，变的一片冰凉。
　　秦翊的心死了。
　　林鹤啊，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林鹤死后，秦翊为林鹤挑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那里是整个京城的最高处，能看到的京城所有面貌。
　　云德五十七年，云德帝驾崩，葬于皇陵。
　　可是很多年前初见的除夕夜，才是秦翊和林鹤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