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番外·笙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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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的时候，她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圆眼。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透过纷乱的草叶向她望来，夏日炎炎，她齐眉的刘海被汗打湿，一条一条贴在额前。
看见她，女孩露出惊喜的神情：“呀，原来你在这！”
说着便向草丛中伸手来抓。
她大惊失色，想要侧身躲避，却发现女孩的手径直穿过了自己，费力够到了一个玩具球。
女孩拿着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她也连忙跟着从草丛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菠萝田。夏季的阳光毫无吝啬地洒落在红砂土上，蒸腾起氤氲热气。
远处有孩童的声音从菠萝丛中传来，“顾笙笙，你在干嘛，快点啊！”
女孩闻言，将玩具球扔进一旁单车的车篮中，翻身蹬上车：“等等我，我马上就来啦！”
她站在红土小径上，看着年幼的笙笙蹬着单车，一摇一晃地远去，只留下连衣裙在风中飘扬的小小身影。
面上有点点凉意，她伸手去摸，发现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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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笙笙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二十五岁这一年，就遇见了一生的走马灯。
记忆中，在那辆由北到南的列车上，当车窗碎裂的那一刻，世界也随之颠倒，灯光在乘客的尖叫声中消失不见，于是视野中只剩下一片黑暗。有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不知是冷雨，还是落下的玻璃碴。
这是那个五月的夜晚留给顾笙笙的最后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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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的顾笙笙在菠萝田中转身，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昏暗的楼道中。
眼前的男孩白皙清秀，一双茶色的眼瞳被长长眼睫掩去了小半。出于礼貌，他收回了已经踏上楼梯的脚，转过身来回答她的话。
听到男孩说他的父母离婚了。八岁的笙笙一下懵了，她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啊，他好可怜。”
她找来一块西瓜当作打破僵局的工具，看男孩接过了，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再遇八岁的阮余恩，笙笙心中浮起一点酸涩，她蹲下身想去替他抻平褶皱的衣领，可指尖尚未触及，眼前的景象已然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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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噪的蝉鸣传入耳畔，一片绿荫落在两个女孩蓝白的校服上。她们趴在栏杆上，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向球场上那群打篮球的男孩。
杨希子伸手指给她看：“11号，那个就是乔森然。”
顺着她的指向，十六岁的顾笙笙看见了那个高挑的少年，他潇洒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奔跑着转过身来，笑容青春洋溢。
她心中浮起模模糊糊的奇怪感受，如同被小猫挠过。她侧过身小声对杨希子说：“真想认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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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消失了，二十五岁的笙笙抬起头，看见细密雨丝汇成水滴，从头顶那把蓝伞的伞沿落下。
对面站着的少年垂头把玩着手中的男士香水盒，俊美的脸庞掩在雨伞的阴影下，神情不明。
半晌，他淡淡地说：“我要去北京上大学了，我们没可能的，别再缠着我了。”
她看见十八岁的笙笙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却故作轻松地说：“你去北京，我就不能去北京吗？你等着。”
神经啊……
二十五岁的笙笙两眼一黑，伸手想去拉她的衣角。伸出的手落了空，十八岁的笙笙脚步匆匆地追着少年经过了她身边，她回过头要追，却迎面遇上一阵干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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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小桌上的餐巾纸，有人伸手用水杯将它压住。她闲闲地靠在椅背上，笑着与室友们分享少年时的荒事往事，不知讲到哪一节，女孩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她们分享着彼此的薯条和饮料，拆下耳环研究上面的浮雕，一直笑闹到太阳落山。
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时，一个年轻的男孩走过来，询问她能否留一个联系方式。
二十五岁的笙笙笑了，笑中却含着苦涩，她不再是当局者，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结局。
她跟着十九岁的笙笙的脚步，走进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男该送了她一束白山茶，他说她的气质像山茶，而不是玫瑰或月季。
他们并肩走在学校的湖边，讨论着蚊子、豆角焖面和米开朗基罗，乐此不疲地送给彼此廉价小礼物，然后在无数次争吵后平静地坐下来吃了一顿散伙饭，将彼此划出了各自的生活。
他拿着一张offer远渡重洋，飞去了万里之外，她拿着一本学位证书走出校园，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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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化作一只枯槁的手，又落在二十三岁的笙笙手中。
病床上的男子嗓音沙哑，喃喃地说着话，她侧身去听，隐约能听清他说的是“笙笙，要早点睡，要早点睡……”
今天母亲和弟弟不在，她把头伏在父亲瘦削的手臂上，轻声啜泣:“爸爸，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父亲不曾答应，自然也没有履约。
父亲下葬那天是雨季里一个难得的晴天。二十三岁的笙笙坐在儿时的竹床上，从床头柜中摸出了一本陈旧的童话书，翻动书本，其中的某一页因为被翻得太多，竟一下就翻到——是那篇《野天鹅》。
她轻轻将它抱在怀里，阖上眼，任泪水冲去指间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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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的笙笙从床边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推开房间门，走进一间狭小的半地下室。
年轻的女孩把自己裹在棉被里，辗转难眠。
时隔多年再与儿时伙伴重逢，彼此的变化都令人唏嘘。
她望着小窗透下的一点灯光，想起许多南方往事，在那段潮湿闷热的回忆里，有陈旧狭窄的小楼，有牵手奔跑的伙伴，有树荫下忽明忽暗的少女心事，有太多回不去的往昔。
她住在这座四季分明的城市太久．久到几乎快要忘记那些回忆，误以为自己生来便生活在这里。
她从被窝中起身，摸索着开了灯，裹上羽绒服，坐在了桌前。
摊开落灰的画纸，又从箱底翻出许久不用的颜料，在北京某个冬天的深夜，二十四岁的笙笙提笔画下一张菠萝海，完成一个迟到多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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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的笙笙轻声叹息，回过头，看见另一个二十五岁的自己坐在窗下，手中握着一张旧相片，望着墙壁出神。
她知道困住她的不是其他，而是那层薄薄的纱，她一步步走近，已经到了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却在伸手与不伸手之间来回徘徊。
她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年纪，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失去谁都不在意。昔日陪伴在身边的人一个个走远，余下的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她已经开始害怕失去。
她看着她枯坐许久，然后站起身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从书柜中抽出那本《安徒生童话》，翻开书本凝望许久，将那张相片夹进了《野天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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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闪回、破碎、旋转，终于消失不见。世界又归于一片黑暗。
一片茫茫的空虚中，似乎有人在哭，但哭声如隔远地，听不分明。
她拍着那层无形的壁，哭喊着，想要睁开眼看一看，很久很久，却发现无能为力。
又过了很久，那些哭声也消失了。世界在失去颜色后，又失去了声音。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热带的黄昏，她放下手中的画笔，看见了对面酒馆里清隽的青年。
她笑了，有泪意涌上眼眶。
是相遇吗？是相遇了吧。
命运可真好，知道她不舍，还愿意给予她一点恩惠。
她缓缓站起身，在一声声的心跳声中，一步一步向街对面走去。
去爱吧，去相遇吧，去说完那句没说口的“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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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的雨声，湮没了仪器刺耳的蜂鸣。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番外·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