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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黑黑 ...

  •   回到上海后,阮余恩的微信聊天界面多了一个置顶会话。其实笙笙很忙,他也很忙,那个小小的聊天窗总是会被周围跳动的消息提示淹没。但奇怪的是,他和笙笙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闲下来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往聊天框里发点什么,也许是路边随手拍到的无名野花,也许是抽到“再来一瓶”的幸运瓶盖,阮余恩偶尔翻看那些聊天记录,发现大多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句子,由于彼此空闲时间的交错,有些句子甚至根本构不成对话,但就是这样琐碎而平凡的分享,让他们在彼此的生活中占据了一个小角落。

      三月底,笙笙收到了从上海寄来的生日礼物,一共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她坐在沙发上,边回甲方的消息边拆开快递。大的那个形状扁平,应该是书本一类,笙笙拆开包装,发现果然是一本穆夏的画册,她简单翻看了一遍,先把它放在了一边。小的那个却令人捉摸不透,她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盒子很轻,晃动之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笙笙把手机放在桌边,用双手去拆小盒,纸壳箱打开的瞬间,她望着盒中的物品,却愣在了原地。

      四月中旬,杨希子来北京出差,邀笙笙一起吃饭。两人坐在春饼店里,杨希子边吸着汽水,边和她讲在沪校友聚会的事。

      “你知道吗,上次聚餐的时候,阮余恩居然向我打听出版社的事。”

      她放下玻璃汽水瓶,又夹起一片肘子肉。

      “我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这小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他有个朋友想出版一本自己写的书。”

      杨希子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笙笙脸上:“他一个工程师,哪儿来的那么多文艺界的朋友,我一猜就说的是你,对不对?”

      笙笙手中的筷子停住了,她抬眼对上了杨希子询问的目光,却并没有回答。

      杨希子又继续追问:“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

      回到家,笙笙坐在桌前,拉开了抽屉,抽屉里放着那只蓝色小盒,她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只MP3。样式老旧,但看得出来并没有怎么使用过,外观依然崭新。

      她按下开机键,调出歌单,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滑过,那都是她高中时代常听的歌。

      她戴上耳机,在“天黑黑欲落雨”的歌声中,想起了许多相干或不相干的往事,那些沉睡在木棉树下的记忆拂去了尘埃,终于又渐渐清晰。

      她摘下耳机,将耳机线缠绕,又紧紧握在了手心。她像是窥见了一个巨大秘密的一角,却又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揭开它触手可及的面纱。

      五月,阮余恩的毕业论文答辩终于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结束了。答辩结束的那天下午,天气晴朗,他坐了几站公交车,在某个未曾听闻的站点下车,信步走到一条梧桐茂盛的老街,站在树荫下,他深吸一口气,觉得来往的行人似乎都变得可爱。

      他掏出手机给笙笙发微信:“下周二就是毕业典礼了,要不要趁周末来玩一玩?”

      想了想,又附上了一张梧桐树的照片。

      “你看,现在梧桐已经很漂亮了。”

      笙笙的回复很快传来,是简单的两个字:“好啊。”

      毕业典礼前三天,阮余恩在花店里接到笙笙的来电,笙笙说收到了一家出版社编辑的私信,对方询问了她出版画集的意向,并约好周一上午去公司讨论一下相关事项,所以只能改签了周一晚上到达的动车。

      阮余恩说:“好,你放心去忙,到时候我来车站接你。”

      挂了电话,他拿起开好的单据,走出花店,在回学校的路上,阮余恩碰见了室友王乾,对方好奇地抢过他手中的单据,细细察看,继而发出惊异的感叹:“不是吧小阮,毕业典礼还要自己买花啊?”

      阮余恩从他手里收回单据:“你知道什么,一边去。”

      *

      一趟列车由北向南,穿过广袤无垠的平原。笙笙靠着车窗沉思,正在这时,阮余恩的电话打来。笙笙接起,时有时无的信号中,她听见阮余恩问:“笙笙,你到哪儿了?”

      笙笙报了一个地名,那是列车刚刚经停的站点。阮余恩说:“好,快到站了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

      笙笙“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夜色下的平原:“好像开始下雨了呢,你那边应该是晴天吧?”

      阮余恩说“是”,此后两人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笙笙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听筒对面的阮余恩似乎笑了:“没有了,见面的话见面说。”

      挂断电话,阮余恩点开弹出的消息,一共三条,都来自HR。

      对方说:“阮同学,考虑好了的话我们就签合同喽。”

      他看着对方“北京科恩机器人技术有限公司”的备注,久久出神,最终还是在聊天框里敲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天给您答复。”

      *

      夜色渐深,车厢内陷入一片宁静,顾笙笙打开手机,又收到杨希子的消息:“真来上海了啊?”

      “嗯。”

      “想好了哦?”

      “想好了。”

      “好吧,祝福你们,也这么多年了,别再错过了。”

      *

      阮余恩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因连熬两个大夜,刚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看了看时间,九点零三分,距离笙笙乘坐的列车到站还有一个半小时。

      幸好没睡过头。

      他这样想着,打开手机,准备问问她到哪儿了,却看到来自杨希子的数十条消息提示。阮余恩心脏一抽,连忙点开查看,接连十几条失败的通话请求,划到最上面一条,发出时间是二十分钟前。杨希子问他“笙笙今天来找你坐的是这趟车吗,急!”

      点开第二条的图片,那是一张新闻截图,标题为“DXXX 次列车与 DXXX次列车在俞水附近相撞”。

      阮余恩从座椅上惊起,又差点因腿软而跌坐在地,他一时想不起笙笙的车次,但他清楚地记得,俞水这个地名,分明就是笙笙方才告诉他的,上一个站点的名字。

      再拨打笙笙的电话,已经无人接通。

      *

      等阮余恩转了几次车终于到达俞水县城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其间,顾明明打来一通电话,说家里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笙笙在事故中受了重伤,正在俞水当地医院抢救,母亲和他正从广州赶来。

      这座名不经传的平原小城上,雨还在下。昨天夜里,正是这场雨,导致信号灯失灵和列车信号中断,最终酿成了悲剧。

      阮余恩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医院的,他没有带伞,全身上下都被淋得湿透。

      他没有见到笙笙,只见到步履匆匆从病房出来的医生,医生问他:“你是家属吗?”

      阮余恩摇了摇头。

      下午,顾家母子终于赶到,顾妈妈还没走到ICU门口,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拉着医生的手说救救我女儿,而穿白大褂的医生搀扶着她,降下残酷的宣判:“很抱歉,病人有严重的颅脑外伤,经过我们的判定,她目前已经处于脑死亡状态。”

      *

      雨下个不停,天空阴沉,分不清白天黑夜,通往 ICU 的走廊没有窗,只能一听见雨打在屋顶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要敲碎屋中人的心脏。

      阮余恩跪在了顾妈妈面前,声音暗哑:“阿姨,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笙笙不会出这样的事。”

      顾明明和顾妈连忙扶他起来。顾妈妈哭着抱住他,说:“好孩子,快起来,这和你没关系的。”

      她松开手,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又说:“你们两个孩子情谊这样好,是你们的幸运,从小阿姨就看着你好,想着这么好的孩子,有一天能做我家女婿就好了……可惜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

      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阮余恩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呼吸。

      顾妈妈抚摸着他的手,低声说:“我和她弟弟商量了,这个孩子的运气也就到这儿了,我们就放手让她走吧。她爸爸临走前那样折磨,她都见到了,自己一定不愿意受的。不如就体体面面地送她走,你觉得呢?”

      阮余恩低着头,泣不成声。

      签放弃治疗知情书的时候,顾妈妈拉着医生,问起器官捐献的事。顾明明焦急地叫了一声:“妈!”

      顾妈轻轻推开儿子上前搀扶的手,泣声道:“你姐姐在的时候,就恨不能把器官都捐给你爸爸,好救他的命,你忘了?她那么心善的人,不会怪罪我们的。”

      医生神情肃穆,承诺会马上联系相关机构。

      穿着防护服走进 ICU ,阮余恩终于再见了笙笙一面。所有生命辅助设备都已经撤离,笙笙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在沉睡。

      他握着她苍白的手,想起那份未签字的合同,想起那不可能再到来的未来里,或许他会牵着这只手走完余生。可那本该明朗的前路却又戛然而止在了今天,他的天鹅飞走了,只留下飘落的羽毛和抓不住的风声。

      走出病房时,站在一旁的护士递给他们一个密封袋:“这是抢救的时候,从患者身上摘下来的。”

      那是一台耳机线已经断裂的MP3。

      阮余恩握着它,将它贴在心口上,慢慢跪倒在走廊冰冷的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哭声初时呜咽,不久就变得声嘶力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天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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