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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不知天外几何,在宅院中时间似乎流淌的格外缓慢。

      灵鸢再次见到梁熙和时,他瘦了一圈,官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飘摇,整个人透着藏不住的疲惫。

      灵鸢仍是不理他,视他做一团空气倒也不觉得碍眼。

      谁知那人竟变本加厉,让茗儿拿了被褥,要在灵鸢外屋的长榻上睡,两人不过隔着一扇漆木屏风。

      灵鸢本想将他赶出去,恍然间才发现如今是自己寄人篱下,便又收了气焰。其实他这样倒是方便自己下毒了,等那天她看厌了便一瓶毒药下去,这些冤孽就算一笔勾销了。

      这样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灵鸢倒也接受了她们同屋而眠的事实。

      熄了灯,屋外的月光显得格外清亮,灵鸢睡不着只好闭目假寐。

      “在朔州时,月亮比这里更大更亮,你将我掳去的第一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觉得那月亮像个好大的玉璧,仿佛下一刻就会砸在我脸上。”

      梁熙和自言自语,声音不大,灵鸢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两年我总是会梦到我们还在朔州的日子,觉得那一切都像一场梦,美好的太不真实。你还记得醉云楼吗?当日你喝的大醉,在台上舞了剑,最后我背着你回将军府。后来我一直在后悔,要是那天将一切都告诉该多好。”

      灵鸢睁开眼睛,眼角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酸涩。是啊,她那么信他,也曾用全部的一颗真心去待他,可是换回的又是什么。

      “花魁海棠原叫薛棠,她昨日……死了。”

      梁熙和的声音忽然顿住,似是不忍再往下说。

      “薛棠有个哥哥叫薛诤,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在太学读书,一同考春闱。他入仕后耿直明谏,得罪了不少人可他却全然不在乎。他同我说,就是要做这样的官才不枉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我心中自是敬他,原以为日后也能做个如他一般的好官。直到有天,他浑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来同我托孤,请我照顾薛家妹妹——薛棠。”

      “那时候我书读痴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来他为了翻一桩旧案,被上面诬了勾结外贼妖言惑众的罪名,判了抄家的罪。那桩案子就是二十多年前,燕国王军在朔州叛乱的案子,他说‘有屈,不可不伸’。”

      灵鸢的眸子倏然放大,想起那个雪夜,想起朔州关隘外那个巨大的填尸坑,哪里埋着十万屈死的亡魂。过去了这么多年,就连城中的百姓也不记得了,逢年过节也无人洒扫祭祀。

      他的父亲,王军中一个小小的斥候,若不是为了救她一命,大抵也会埋在哪里……

      梁熙和的声线不稳,尽管努力控制情绪,还是压制不住颤音。那时候他不明白,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枉死了,那些圣贤书里说的仁义礼智信不过是些虚与委蛇的苟且。

      仿佛他读了二十年的书,一朝全成了废纸。

      这世上还有公理吗?

      梁熙和想不明白,所以自此之后便心性颓散再不碰五经,辞了太学整日游街放荡,成了世人眼中荒唐的纨绔小梁世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都是我父亲梁嵩做的。王军谋反案是他授天子之意蓄意构陷,只为助皇帝登基。薛家满门被屠,是他忌惮旧案被翻,也恐…也恐薛诤的才学,恐他挡了我的官途。”

      “呵!”他冷笑出声,苦涩之味蔓延而出。

      “我只可惜当年没有寻到薛棠的踪迹,她虽未被官府擒获,但也就此消失了,我多年苦寻不得。再见时…便是在朔州醉云楼,她成了花魁,成了我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可笑我们都全然不知,被他利用,最终造成了朔州的兵变……”

      梁熙和面上全无血色,漂亮的眸子此刻却灰败空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肉里,才终于说出那句迟到多年的心意。

      “湘君,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没有想过害死你师父、师兄和那些朔州无辜的百姓,更从来没有将你当作寻常的女子。那年上京十里花船,我本颓了心志打算一世就那般荒唐下去,不成想遇上了你……”

      “你的名字很多年前我便听过了,初时是在说书先生口中,后来是在坊间传闻里。那时我便好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再后来你入京受封,却不知我也在嘉定门外……”

      梁熙和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沉浸在什么虚幻的梦里不想醒来。

      灵鸢敛下眉目,睫毛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记起那天是她重生的第一人,在嘉定城外,百姓夹道欢呼,上京下了好大的雪……

      良久,灵鸢终于动了动唇,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梁熙和,你如今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的父亲只是当年王军中的一个斥候,那是王军被诬腹背受敌,他为了救下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做了逃兵,最后冻死在呼延城里被人人枭首示众,没人再记得他曾为燕国流过多少血,就那样…就那样怀着屈辱死了。”

      “我师傅教我做人传我武艺,师兄一生护我,阿蛮随我南征北战,还有那些许许多多的的人…他们不该死的……如今我倒真希望自己从来不是赵湘君,梁熙和……”

      她喉头动了动,眼神却再无半点波澜。

      “我们是天生的仇人,不该相遇,更不该生出其他妄念。”

      梁熙和阖上眼睛,似是松了一口气,隔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想再荒唐这一次……”

      一夜无事,屋子里冷得如寒冬一般,灵鸢睁着眼睛看了一夜的月亮,梁熙和隔着屏风看了一夜的影子。

      自那夜之后,梁熙和再没来过,沈逍又开了好几副新药过来,她恢复的很快,筋骨已经完全长好了,只是身子看着还是很单薄。

      院子里倒是陆续开始置办起婚仪来,若非如此她都快忘记自己此刻还是个钦犯,要靠梁夫人的头衔来苟且偷生。

      看着院子里一盏盏挂起的红灯笼,灵鸢有些恍惚,她都快忘记这是第几次嫁人了。

      三次,可笑的是每一次都是他。

      好似月老将红绳系成了死结,她们怎么拉扯还是回到原点。

      茗儿看灵鸢发呆,表情也冷冷的,以为她是觉得布置太简单了,忍不住劝慰:

      “姑娘,如今外头不好,所以操办简单了些,但大人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的。”

      茗儿的声音将灵鸢从回忆中拉出来,她淡淡苦笑摇摇头问到:

      “魏人打到哪里了?”

      “已经破了落霞关,大半个朔州都被他们夺去了……”

      灵鸢了然点点头:“你去告诉梁熙和,今晚便过大礼吧,不必再等了。”

      她亦知道,燕国等不了了。

      这些日子那狗皇帝已经死了,只是朝局纷乱对外还秘不发丧,朝堂中梁家父子已是势同水火,若是再玩一些,梁嵩派去的使者同魏人谈妥了条件,便有大半个燕国的百姓要流离失所,为奴为婢了。

      “可…可婚服还未制好,姑娘你……”

      “一切从简吧,去寻一身红色衣裙就是了。”

      茗儿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灵鸢冰冷的眼神,还是将话咽回肚子。她隐隐觉得灵鸢姑娘同刚入府时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不好说,只觉得这种周身的气场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那个守护燕国的女将军,要回来了吗?

      红烛跳跃,整个屋子被温暖的烛光笼罩,灵鸢一身赤缇红裙装没有盖红盖头,就这样静静坐在床边等着。

      她眼神呆呆看着桌上的喜酒,将手中的小瓷瓶藏进了袖子。

      一切都该了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灵鸢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的木门发出一声婉转的吱呀声。

      一只玄色的靴子踏进来,灵鸢咬咬牙神色恢复如常,睡着那只靴子向上看去,他挺拔的身子便引入眼帘。

      即使是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生的好看,虽然看着瘦些却一身腱子肉,随便穿些什么就很俊朗。她当年或许是先被这张脸给骗了。

      梁熙和没有穿喜服,但也是一身暗红色的圆领袍,有三分喜气,同她身上这身倒是很配。

      灵鸢的眼神停留在他腰间,哪里挂着一只玉佩,一只香囊,还有一只令牌。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那玉佩他还留着。

      灵鸢一时失神,没注意到他已经来到身前。

      梁熙和在她面前蹲下,就这样与她对视,眼神里盛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是喜悦,也不是幸福,更与他在朔州时不同。

      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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