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风信舟

41、第 41 章

　　灵鸢如一头惊鹿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住，倏尔醒悟时瞪着眼睛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燕恒停下动作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竟有三分的凄楚。

　　“燕恒你疯了，你做什么！”

　　燕恒想要伸手抚上灵鸢的头发，却被她一掌推开，语气中尽是戒备。他似是很受伤，却伸出手将她钳制在身下，就这样居高零下的看着他，像是在看围场中的猎物。

　　墨亮的乌发散散垂下竟显得他又几分与平时不同的邪性，在灵鸢看来便是十足的妖孽，毫无半分正气可言。

　　他换了左手将她的手钳在胸前，右手轻轻抚过灵鸢的侧脸竟然苦笑出声，哑着嗓子喃喃：

　　“我确实是疯了，沈逍对你做了什么！说！”

　　灵鸢看着面前快要疯魔的男人，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陌生的片段。

　　那天下着茫茫大雪，冰原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些冻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一个陌生的女人身中数箭半跪在地上看着对面，目光所及只瞧得见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握着一张弓，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

　　灵鸢想要看清他的脸，那人却驾着马回身向远处走去，风雪迷了她的眼睛，目之所及是一片猩红。

　　燕恒看着身下小小的人忽然晃了神，眼睫也被泪水打湿，以为是自己捏疼了她，才后知后觉松开手。

　　“阿鸢，你如今竟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么？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留下，做我燕恒的妻子，这是我欠你的，也是你欠我的！”

　　灵鸢被他一句话拉回现实，神色变得复杂，她情绪起伏险些将肺咳出来。她的脑中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她为何身中蛊毒，春黛究竟在何处，燕恒这些年将她养在身边竟是有如此心思。

　　“你曾许诺我永远是自由之身，如今却说这些。燕恒你我多年同路，我当你是友，当你是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心思。再过几日你就要娶妻了，你这样做只会伤害郑姑娘的心。”

　　燕恒被这兄友二字击溃，只觉得心中如千斤坠压令她喘不过气来，竟也越发癫狂起来，按住她的肩膀嘶吼。

　　“好！既然无心，那我留住你的人就够了。这一次我们两个该纠缠到死，这是宿命！你明不明白！从今日起，我会将你困在我身边，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会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走。你要是动别的心思，我就先让沈逍去死，杀光所有人！所有！”

　　燕恒皮肤青筋暴起，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俯下身口中念着南国周宇，他的袖中竟爬出几只蛊虫，那虫子有些钻入他的手背，有些在灵鸢身上摸索。

　　她想要反抗却只觉身上越发沉重，她亲眼见那蛊虫爬进了自己的身体，她的皮肤下竟也感到蛊虫在簌簌爬行，那是阴阳蛊在相互吸引。

　　蛊虫放出的毒素让她指尖开始麻痹，身体轻微震颤，接着便是剧痛蔓延至全身。灵鸢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燕恒却似乎疯魔，脑袋枕在她的臂弯，仍由蛊虫噬咬他的每一寸皮肤发出压抑的呻*吟。

　　疼痛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或者说再次活着拥有了她。

　　“阿鸢，你我种着同一盅蛊，我们早已阴阳相合、彼此疼痛相连，永生无解，你…逃不掉的……”

　　逍遥蛊——阴蛊与阳蛊相连，阴蛊可令人忘却前尘受阳蛊控制，而种有阳蛊的人则可通过体内的蛊虫操控阴蛊，却要承受对方的双倍痛楚，自此阴阳两蛊永世纠缠，一方死亡另外一方也会在七日之内死亡。

　　灵鸢的意识变得模糊，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可怖的梦中，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虚无飘渺。

　　她与燕恒同行三载，直到今日她才如梦初醒般，惊觉自己竟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她曾信之敬之的男人。

　　她曾以为燕恒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虽体弱多病但四方游走时也曾乐善好施行侠仗义。她只当彼此是同路人，不是奴仆，不是什么侍女，只是朋友，要在有些路上走一段，然后随时可在下一段路上分开。

　　春黛告诉她，为了给自己治病，燕恒吃过许多苦，他膝盖处逢阴雨天就剧痛难忍，都是因为替她求药在药王谷外跪了三日。那时候灵鸢还不知燕恒是皇室子弟，只觉得周围的一切皆是新鲜美好，江湖里处处是好人。

　　她问春黛燕恒的愿望是什么，哪怕再难她也愿祝他心想事成。

　　她记得春黛只是眼神复杂地盯了她半晌，眼神闪烁了几下很快就暗了下去。

　　“公子他……似乎在等一个人，等到了就会回家了。”

　　“那我便替他找到那人，送他回家！”

　　从那日起她真心将燕恒当作朋友当作兄长，将春黛当作长姐，她们三人一路同行，无关身份无关利益。那三年她是的真快活，虽然常常风餐露宿，可三载岁月竟也如白驹过隙，弹指而逝。

　　这三年她们去了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灵鸢似乎也从那个刚出药王谷一无所知的痴傻女子，成为了一个老江湖。她自觉见过了一些俗世的人情冷暖，就能够看得清行得稳，如今竟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在她毫无察觉的那些瞬间，春黛走了，燕恒从那个病弱公子成了权倾上京的宁王。

　　灵鸢不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事情似乎急转直下打得她手足无措。在这个冗长的梦中，她的脑中走马灯似得闪过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脸，她背着一柄长刀对着她笑，倏尔间又与一个男子并立在城楼上。

　　那个男人身长玉立，拥着狐裘对她说：

　　“将军，你在上京城，要有一个家了…”

　　将军?

　　将军是谁？

　　她也曾是有家的么？

　　灵鸢再也承受不住倦意，就这样懈下所有防备沉沉睡去。

　　……

　　梁熙和这几日被画舫刺杀案搞得焦头烂额，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迷雾重重，就像一个九连环，环环相扣，直觉告诉他上京的天要变了，宫里那位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如今只是靠汤药养着罢了。

　　他那位好父亲正扶着宁王预备搅弄风云，朝中派系纷争已到了水火不容之势。

　　今夜他案中遇到了棘手的事，特意来寻沈逍没想竟见到宁王燕恒从沈府中抱着一个姑娘扬长而去，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但也看得出宁王十分在意她。

　　梁熙和没有打草惊蛇，等宁王府的马车走远了，才登门拜访，沈府倒像是遭了贼，一幅被歹徒洗劫过的样子，小厮们忙着打理院子，沈逍却涨红了脸坐在正屋外的门槛上骂骂咧咧。

　　今晚的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不知那燕恒哪根筋打错了，不分青红皂白劫人不说，还将他的家当也一起砸了。

　　梁熙和若有所思走过一地狼藉。

　　“发生何事了，怎么闹成这样？”

　　沈逍原本还有些蒙，看到梁熙和的一张脸却突然委屈起来。

　　“哎呦，我的清天大老爷，梁狐狸你可得给我做主，那个燕家的疯子跑来我家发癫，把我的病人劫走不说还威胁我！”

　　梁熙和一脸黑线，看着沈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往自己身上抹，忍住揍他的心思将这腿部挂件努力扯下去。

　　“滚下去，男男授受不亲。”

　　沈逍自讨没趣撒开手嘟囔：“你好无情！”

　　梁熙和轻咳一声：“他没事找你干什么？闹这么大阵仗？”

　　沈逍吸了吸鼻子极是委屈：“你不知道，今天灵鸢来找我，结果她发病晕了。我这大好人一个最是心软了，那当然得救啊。结果好心被当驴肝肺，那燕恒不分青红皂白将我院子砸了不说，把人也带走了。你说！这口气小爷我能忍么？我是绝对忍不了！忍不了一点!就算他是王爷,那也得守王法啊！”

　　沈逍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话有点多，说起来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他这么多年都没习惯，如果你不打断他，沈逍能从他穿尿布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离家出走学医做官。

　　梁熙和忍不住打断他：“他确实让人生厌，你说灵鸢病了，怎么几日不见她却这般……”

　　这句话实在藏了不少私心，他还记得当年湘君做梦时曾唤过他的名字，那时他便不服，不过是一个皇室子弟怎么会让赵湘君那样的女子对他如此魂牵梦萦。

　　沈逍却被梁熙和这句话给惊了，这几年他在朝中做官素来以清正为名，如今竟然为了自己愿意骂那燕氏混蛋，实在令他感动。

　　“梁大狐狸，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哎呦喂你是不知道，灵鸢她被人下了蛊，不知道有多凶险呢！要我说就是被那燕恒害得，他肯定是刻薄的家伙，搞了些虫虫蛊蛊的控制人，这话本儿里不都这么写嘛！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是我爹说得对哇，出门在外信不得别人，还是得靠老乡，你可得罩着……”

　　梁熙和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伸手堵住沈逍的嘴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些改天再说，我今日是有正事找你，此此事事关重大，别吊儿郎当的。”

　　沈逍还要说什么却被梁熙和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见他一只手伸进袖中取出一方旧旧的藕粉色手帕。

　　梁熙和将帕子展开，里面躺着两个干瘪溃烂的小果子，由于溃败严重早已分辨不出它本身的面目。

　　沈逍满脸狐疑：“你拿这两颗烂果子干甚？”

　　“这是画舫案目前唯一的线索，这是当日被我大理寺抓住的毁容女刺客身上的东西，我想你既识得百草，或许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沈逍终于认真起来，他捏起一个果子将干瘪的果肉掰开，对着果核研究了半天，又嗅了嗅气味惊喜道：

　　“哎呦喂我跟你说这贼不得了哇！樱桃樱桃！北境樱桃！这可是贡品呀！咱们燕国寻常百姓根本吃不到这果子，唯有皇亲贵胄或是富甲天下的士绅才能吃到这东西，因为它运输起来特别麻烦，颠簸两下就坏了淌水，这东西从北境运来上京至少要坏掉八成！我爹以前就运过这贡品，差点给他老人家把裤衩儿给赔光，哈哈哈！”

　　沈逍这厮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说到自家老子的失败之处竟忍不住放声大笑，他家那老头平时猴精猴精的，只有这偶尔的赔本儿生意能让人嘲笑一番。

　　梁熙和眼神变得明亮起来，他将那两枚烂樱桃收好，微眯着眼睛思索一番：

　　“北境樱桃……月前宁王入朝的宫宴上曾摆过！这果子说不定是宫里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