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风信舟

39、第 39 章

　　杜傲是吏部尚书的独子寻常在京中嚣张惯了，他早看梁熙和不顺眼，不过从前挨着他爹的身份不好惹事，现下这斯没了靠山，在朝中不过在大理寺混了个差，想想也知道不如他爹权势大。

　　这般一想便更加来劲，撸起袖子又要撞沈逍的船，却突然顺着船桨承受住一击蛮力，将他击倒在地，抬头看去竟是船头那个最不起眼的清瘦公子，穿着不算华丽，他还以为是个俊俏小厮呢。

　　灵鸢方才一脚将船桨击退，轻功了得看得船上两人都愣住了。沈逍原以为灵鸢不过是宁王身边侍候的小丫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功夫，方才电光火石他都没看清灵鸢是怎么出手的，那杜傲怎么自己就在船上翻了个跟头。

　　“方才看热闹的是我和沈逍，不关旁人的事，我向你道歉，但你不该迁怒别人，要是这船上的人不会水，掉下湖溺水怎么办。”

　　灵鸢挡在沈逍和梁熙和身前，对着那杜傲鞠了一礼。

　　“方才出手重了，对不起，今夜的事不如就这样算了。”

　　“算了？你算老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杜傲捂着屁股咬牙起身，他自幼也是练过拳脚功夫的，怎能甘心受此大辱。原本他今日心情就不好，同礼部尚书家那混账纠缠了一会，这会儿又当众丢了脸，他怎能甘心。

　　“哼！要想算了就先试试小爷的剑。”

　　说着抽出身下那只长剑便冲着灵鸢冲来，剑剑都冲着命门而来，分明是动了杀心。

　　“小心！”

　　沈逍记得跳脚，就见灵鸢真如一只鸟儿般腾空跃起，从怀中掏出一柄折扇迎敌，虽然扇子毫无杀伤力，但她竟通过掌风让那扇子锐利如刀，还没过三招那杜傲就败下阵来。

　　“干得漂亮！”沈逍在一旁叫好，丝毫没注意到梁熙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灵鸢，攥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

　　她的武功身法怎么会和湘君那么像……

　　杜傲见讨不到好处只得气冲冲离开，临走时撂下一句“走着瞧”便让小厮将船划远了。

　　灵鸢回到船上收起折扇，正坐下想嗑嗑瓜子，手却突然被梁熙和攥住。

　　他的劲儿出奇的大，一双眼睛征征地盯着自己，眼底布满血丝。

　　“你到底是谁。”

　　梁熙和问的克制他牢牢盯着灵鸢，想要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想要穿过这身皮囊看看她到底…是谁！

　　灵鸢只觉得十分冒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看得她心中竟有一点点抽痛。连忙抽回手，冷声道：

　　“梁大人自重！我是宁王身边的侍女灵鸢，你若再这般轻薄别怪我不客气！”

　　沈逍这才回过神，急忙打起圆场。

　　“梁熙和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

　　“灵鸢对不知，他估计是将你认错了，梁熙和曾有一位夫人，她的身手也如你这般……”

　　灵鸢听到这些情绪才平复了些，再看梁熙和竟觉得他有那么一丝可怜。

　　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梁大人节哀顺变，往后不要在错认他人了。”

　　说罢又冲着沈逍抱拳潇洒道：“酒我喝了，船也游了，花魁我没什么兴趣，今夜我先回去了，告辞。”

　　还不待沈逍挽留，灵鸢便发动轻功在湖面轻点了几下便消失在夜色里。

　　梁熙和忍了半刻忽然呕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双目无神盯着湖水冷笑。

　　也对，若她还活着，想必第一个就该来向自己寻仇，哪会让他等这么久，终归是他做下了错事，合该一生受此折磨……

　　灵鸢回到宁王府邸时发掘燕恒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是还没熄灯她恐那人又该晚睡，便蹑手蹑脚推开竹苑的小门，只是到了内堂外才发觉自己的一双靴子湿哒哒的，想必是方才点水沾湿的。

　　燕恒一向爱干净，容不得屋子里有半点脏乱，这样踩进去恐他又要说教。想到这灵鸢顿了脚步打算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刚刚回身却听到后面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来了又不进来，怕我吃了你？”

　　灵鸢有些尴尬回身，燕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内着月白色的中衣，外面披着大氅，难得他没有坐轮椅，看来沈逍那家伙的医术当真了得。

　　“王爷，我前头踩了水，鞋上有泥不好进来。”

　　“脱在外面进来就是。”

　　燕恒转过身去拨弄屋内的火盆，灵鸢只脱了外面的靴子，穿着袜子走进来才觉得脚上暖和些。

　　“不脱袜子是要用你的脚气烘干？”

　　“我哪里来的脚气，都脱了有点太……”

　　“有点什么？”

　　燕恒回头望着她，眼神深邃，让灵鸢有些看不懂。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这姑娘一身单衣在上京招摇的事，不由得笑出声。

　　“你…现在倒在意起这些了？”

　　灵鸢知道燕恒在打趣自己，她索性也摆烂，一屁股坐在火盆旁边，三下五除二就将湿哒哒地袜子薅下丢在身边，露出冻得有些发青的脚。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从来了上京，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不像从前咱们游历时那般自在了。过去公子是公子，如今是王爷，上京处处是规矩。”

　　这双脚并不小巧也并不好看，脚跟布满厚厚地老茧，脚趾有些微微变形似是常年挤压的缘故。

　　燕恒漫不经心地用铁钩拨弄着炭，将火弄得更旺，此刻的气氛倒真有些暧昧。燕国人素来传统，女子的赤脚可不是谁都能看的，他瞧着那丫头只顾着烤火，似乎一点没觉得不妥。

　　“公子又如何，王爷又如何？”

　　燕恒手上的动作一僵。

　　“王爷离权力太近，公子离江湖很近。总觉得现在有点别扭，我还是更喜欢从前的日子。虽然忘记了自己更早之前是如何过的，但来上京之前四处游历的时候却觉得无比自在，到了上京我好像成了个奴才。”

　　“奴才？谁将你当作奴才了?你如今虽是王府的侍女，但我从未将你当作奴才。”

　　燕恒认真起来，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灵鸢却双手向后一撑，看着炭火长出了一口气。

　　“我自然知道王爷你从来都待我很好，我只是觉得进京这么些日子，王庭也去了，富贵堆里也淌了，见到的却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多的是权势欺人，以门第出身辨别贵贱…就即便是像王爷和公主那样的人，似乎也并不自在……”

　　灵鸢的话勾起了燕恒的心绪，他自嘲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天家之子，生来便是如此，几人能得自在？”

　　“王爷，我想离开。”

　　一石激起千层浪，燕恒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攥住灵鸢的手腕，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凄楚？

　　“你想走！为什么？”

　　灵鸢被他的动作吓到，她还从没见过燕恒这般失措，除了那次在大殿外莫名其妙生气之外。

　　她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被燕恒牢牢攥住，挣扎了几下竟也毫无办法，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病秧子吗。

　　“王爷你怎么了，我不是现在要走，是想等你身体好了再离开。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一个无根之人，却也并不是你府中的奴婢，从前游历总要护你平安……”

　　燕恒气得发抖，喘息变得粗重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她忘却前尘跟着自己是心甘情愿，如今竟不过是为了护他平安？

　　“你跟着我游历，只是为了报恩?”

　　灵鸢慌忙摆手。

　　“不是不是吗，你误会了，游历的时候我将你和春黛姐姐都当作朋友，朋友自然要共患难。来上京是为了送你回家，可我…也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燕恒忽然松开手剧烈咳嗽起来，灵鸢想帮他抚背又恐自己方才脱了鞋袜，她素喜干净，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原以为，你愿意同我做一家人。”

　　灵鸢垂下头站起身立在一旁，却有点不太敢看他。

　　“我来上京后，总做一个梦。梦里…我好像有一个家，我住在一个开满绿萼梅花的院子里，有个白胡子的老者会轻轻唤我，还有一个人，他抓着两只大雁站在门边冲我笑，可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想去找找自己忘记的东西，我想回家……”

　　燕恒双手攥紧，掌心快要掐出血来，却仍要努力保持冷静。

　　“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忘记过去而不可得，你真的想好了？若是过往惨烈不堪，你又该如何！”

　　灵鸢沉默半响才终于开口：“我想活得明白，即便真相惨烈我也不悔。”

　　燕恒起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接着又恢复如常，仍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样子。

　　“好，我会帮你找你的家人，若你日后想走我不拦你。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灵鸢心中有些雀跃又有些不忍，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燕恒总觉得他有些孤独。

　　灵鸢离开后，燕恒松开手，掌中已是鲜血淋漓。

　　“赵湘君，重活一次，我一定要得到你。”

　　他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上一世的落霞关，他亲手拉开她送给自己的那柄弓，将她送上了黄泉。

　　可当他拔除了燕国的可用之才，扫清了障碍大仇得报，权势加身却终究觉得高处不胜寒。

　　燕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他只知道自己苟且多年，苦心布局多年不过是因为恨。为了报仇他说过很多谎，害过很多人，辜负过无数真心，却只有一人他始终觉得亏欠。

　　他曾同赵湘君许下一世白头却终究是辜负了一颗真心，上天垂怜让他再活一世，她却阴差阳错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怎么能甘心？

　　不！他绝不甘心！这一世他想要的全部都要得到！

　　燕恒冲着暗处挥手，自有暗卫恭敬跪在他身前。

　　“去药王谷找神医拿药，就说她忘的还不够干净，我要她忘的彻彻底底，只能死心塌地留在我的身边！”

　　暗卫影子一闪便消失在黑夜中，燕恒才觉得稍许安心。当年神医曾告诉过他，若是再用药怕人都要变得痴傻。可这又如何，这三年他诚心待她，却终究感化不了她。

　　那倒不如，将人绑在自己身边，不论或痴或傻，在他身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