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风信舟

22、第 22 章

　　穿过几进小院，忽听得北院传来几声犬吠。梁熙和眼睛一亮，快步赶了过去。

　　湘君随着他转了几条小路，竟见到一只半人高的狼犬被拴在院里。这狼犬的毛发乌亮黝黑，看起来威风凛凛。

　　“阿宝~”

　　梁熙和一唤它，那狼犬的尾巴便摇成了螺旋桨，眼睛也亮了不少。

　　“这是你养的狗？”

　　“嗯。”

　　梁熙和没理她，两只手却轻轻地替阿宝梳毛。

　　“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嘶…好像是上京城外，记不太清了。”

　　梁熙和回头看她：“乱攀关系。”

　　湘君有些急：“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在上京嘉定城门外，远远见过它一眼。当时我还在想，这西域的狼犬怎么跑来上京城了……梁熙和，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我？”

　　“你看错了，上京城养狼犬的人不少。”

　　梁熙和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不由想起当时在上京城第一次见到湘君的时候。

　　她竟然记住了一只狗，也没记住自己么?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便将阿宝的绳子解开，想要让他在院子里遛遛。

　　谁知阿宝一被放开，便直直朝湘君扑了过来。湘君却也不躲，一把将阿宝毛茸茸的脑袋抱在怀里，任由它在自己怀中闻嗅。

　　“它性格可真好，虽然你这人混账了些，但养的狗还不赖。”

　　梁熙和一听这话便黑了脸，阿宝性格好？若是它真的性格好，又怎么会被侍从给拴起来。

　　“你错看它了，这小子当年把尚书家倒霉儿子的裘裤给扯破了，还在宴席上让侍郎家的千金受惊，梁家赔了好些金子。”

　　湘君一听就乐了，原来是个混世魔王。但却还是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不肯撒手，这阿宝似通人性不仅一个劲将身体往湘君怀里蹭，甚至还吐着舌头要舔她的脸，实在过于热情。

　　“子不教，父之过。有其主必有其犬，这些事怎么能怪它，要怪也是你没有教好它。它与顽劣的孩童一般，你若不管制教育，自然闹出乱子。”

　　说着便起身，佯装愠怒：

　　“阿宝，坐!”

　　阿宝不知是被她的气势呵住，竟真的乖乖坐在原地，只吐着舌头看她。

　　“好孩子，以后可不能咬人裤子，对女孩子要有君子风度！”

　　“汪汪！”

　　阿宝吠了两声，似是在回应她。

　　湘君心中只觉得阿宝越发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不如今日带它出去溜溜，你看它被拴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多不自在。这西域的狼犬性子原本就活泛，将它困在这里怕是以后要将你这宅子都给拆了。”

　　听湘君这般说，阿宝也回过头冲着梁熙和吠叫几声，似是在表达他的不满。

　　“你牵着它。”

　　梁熙和面无表情将绳子丢来，心中却像被压了一块石头。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将自己养了五六年的狗都诓了去？阿宝，你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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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川府物产丰饶，当下时令正好，街市一片清新之相，游人小厮交错其间，显得热闹繁华。

　　湘君没换衣服，仍是一袭石榴外裙搭狐裘，只不过为了不引起过多人的注意，特地在头上戴了一顶帷帽。

　　但饶是如此，她牵着一只半人高的西域狼犬，身侧还跟着一冠玉着蟒的朗朗少年。如此阵仗，怎能不扎眼？

　　“喂，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湘君被行人瞧得脊背发毛。

　　“招摇？没觉得，我以前上街时，身后还要跟二十几个小厮。”梁熙和一副淡然的姿态。

　　“二十几个！带这么多人干什么？你又不是皇帝，出行还得上个御辇呗？”

　　“牵狗，找狗，道歉，赔钱。一趟折腾下来，二十几个也不多。”

　　“嘶！阿宝真这么闹挺？”

　　“闹挺吗？它不是你眼中的好孩子吗？”

　　湘君听了心里有些打鼓，默默将绳子收得更紧。

　　今日可不能出什么乱子，她今天出来并不是为了逛街，而是要去粮市打探一番情况。之前朝廷拨给燕北军中的粮饷在半道上被人给劫走了，还打着“阴兵借粮”的名头。这一番操作下来，不仅军中无粮可吃，不少地方的民心也开始动摇，百姓多捐资修筑起道观来。

　　可偏偏这皇帝信奉长生之术，不过派了一粮草小吏追查。可说是追查，直到今天也没个结果，多有不了了之的意思。

　　但这么多的粮食竟然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自然也得有个去处，官仓不能入，就得去私库。可放眼燕国，谁又能有这么大的胃口，吞下这批粮草？

　　这临川府是青州最富饶之处，也算是整个江南的小粮仓，此地不仅多世家豪族，也有许多粮商巨贾。偏那粮食被劫的地点，离这里也不算远，所以湘君便预想粮食大多还在青州。

　　可惜她今日在临川城以买粮的借口转了几遭，却四处碰壁。几大粮号口风都很紧，推说自家缺粮，拿不出太多现粮，最快也要等今季的稻子收了，才能买卖。

　　梁熙和见湘君碰了一鼻子灰，整个人也像霜打的茄子，有些萎靡不振。

　　“这就丧气了？我看你力气不小，脑袋却简单。”

　　这话虽然难听，但确实不假。湘君要是真是个脑袋活泛似狐狸一般的人物，也落不到如今的地步。可说到底她是武将出身，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就是那份赤诚。

　　虽然她如今是重活了一世，但心性却并未有太多变化。即使要复仇也会光明正大，她不屑于用手段去卑劣地谋划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结果却是处处碰壁，一入江南的地界便想个封了嘴的鸭子，尽是滑稽。

　　人心，她着实看不懂。谁说再活一次，就能过好这一生了？

　　梁熙和感觉到了她的失落，心下软了几分，一日以来的闷气也散了不少，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将军的，朝堂的尔虞我诈，江湖的凶险，商场的步步惊心你难道是一概不知。”

　　“将军只要不怕死，守护好百姓，让我的弟兄们活着回来就好，其他的…没人教过我。”

　　她的声音闷闷的，没了往日的神气。

　　“果然是个呆子，你这样莽下去迟早要出事，人心比你想象中更复杂。”

　　这话果然戳中了湘君敏感的神经，她从前的人生太过简单，除了跟着师傅铸剑便只剩行伍的征伐。如果她能聪明些，比那些人更狡猾，更毒辣，或许就不会发生落霞关的惨败，燕国还是燕国。

　　“跟我走。”

　　梁熙和实在看不下她这番样子，便拉过她的手腕向粮道街走去。这巷子虽小，但商户林立，且多是经营五谷的粮号。

　　梁熙和没有停，一直将她带到巷尾人烟稀少处。这里竟还藏着一家粮庄。不过避街开了一扇窄门，门外挂一沈字牌。

　　湘君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鸡飞狗跳的动静。

　　“老周，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再支给我五百两银子，又不会少你一块肉，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家大少爷了？”

　　又听那头传来一老汉哎呦哎呦的叫唤声。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是沈家的钱我没有权利给您支啊。你要是得了老爷的同意再来，我就是把账上全部的钱都给你也行。”

　　“不行，你先给我，小爷我急用，事后我再去找我爹。要不你把钥匙给我也行，我自己取，以后出了事我担着！”

　　湘君听着心下狐疑，可进了屋子她才算是开了眼界。

　　只见那老掌柜怀揣一串钥匙正绕着店内的柱子跑呢！身后则是一冠带歪邪的少年正撸起袖子追。这两人似是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谁也没注意到进店的两人一狗。

　　梁熙和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了半天才喊了一声：

　　“沈…逍！”

　　那少年果然停下步子回头看了过来，掌柜瞅准时机捂着怀里的钥匙便逃之夭夭了，领走前还向梁熙和投来感谢的目光。

　　这倒像他们早就认识一般。

　　“梁大狐狸！你咋回来了？你不是被那女阎王掳去当压寨夫君了么！”他说得夸张，说罢还故意捧腹大笑，姿态实在嚣张。

　　女阎王？自己在民间的口碑这么差，她还以为自己虽算不得一多杰出的人物，但好歹也能算个女中豪杰。可听这沈逍这般说，湘君便有些不爽，忍不住咳嗽几声。

　　沈逍果然也注意到了她，顿了一下步子才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连阿宝这小混账都能牵住了？”

　　“她就是你口中的女阎王，朔州来的，赵湘君。”

　　梁熙和神色如常，却让沈逍吓了一跳。他早听人说，这赵湘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恶魔，她最爱的一道菜可是“凉拌魏国人”，据说每天都会随机挑一个魏国小孩来吃。

　　这样的女人，天下谁敢娶？

　　湘君听梁熙和这样说，也只好将帷帽摘下问候。

　　没了纱幔的阻挡，沈逍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清晰。

　　这…这不是她刚来临川遇见的小纨绔嘛！当时他可还追着要拜自己为师呢！今天倒是变了一副样子，没认出她这个小师傅来？

　　可沈逍这人也是半个脸盲，他只觉得这姑娘长得颇为耐看，那狐裘衬得她贵气不凡，虽然肤色不似青州女子这般白皙细腻，但却别有一番风韵。

　　“赵…湘君！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你呢？”

　　“哦，那是你眼瞎了。”

　　梁熙和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这混账果然还是老德行，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

　　沈逍比梁熙和小几岁，但两家是世交，两个孩子也就常常在一块玩。后来又一同在横渠书院启蒙，关系便更加亲密，直到后来梁熙和考入太学这才离开临川老宅去上京。

　　自从梁熙和一走，这不学无术的沈逍便成了临川一霸，没了天敌压制，他自是横行霸道跋扈惯了。

　　沈逍被梁熙和挡住视线后仍不死心，还踮着脚往后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了不少。

　　“我说梁大狐狸，你可是有福气啊！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尿裤子那会，就说你要娶最漂亮的姑娘做媳……”

　　沈逍话还没说完，便被梁熙和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他狠狠给了沈逍一记眼刀，便凑近威胁道：

　　“再敢说过去的事，我就告诉你爹，是你把他的宝贝金菩萨换成了金包泥的，还把真的拿去赌蛐蛐了。如果我没记错……那菩萨还是大师开过光的……”

　　梁熙和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些温和的笑意，但就算让沈逍心里毛毛的。

　　“你出卖兄弟！”

　　沈逍气的不轻，他与梁熙和这混账太熟了，两人都知根知底。除了菩萨掉包这事，还不知还有多少把柄被他捏在手里。偏偏这梁狐狸是个特别记仇的，他这人若是想报仇，就算是伪装一辈子，临了也得给人踹上几脚。

　　可气的是，他沈逍是个粗线条，很多事过去就忘了，这梁大狐狸的旧账自己属实也翻不出几件。故此，他从小在梁熙和这里就没讨到什么便宜，反倒是成了长辈眼中的对照组。

　　梁狐狸是霁月清风的贵公子，他就成了狗食端不上台面的混账玩意儿。

　　想到这里沈逍是越发憋闷，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强做镇定：

　　“你别得意！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