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春晚[民国]》水流云不在

55、番外一 南洋

　　三年后

　　南洋某海岛

　　男人从海里游过一圈以后上了岸，热带的阳光将他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胸前的刀疤和大腿上的弹痕乍一看有些吓人，几个在岸边玩沙子的小孩见了以后，吓得一溜烟儿跑远了。

　　“别跑啊，叔叔给你们买糖吃。”

　　那几个小孩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梁昱舟自嘲地笑了笑，他当真一副凶相，那么吓人吗？

　　“昱舟，又在逗小朋友了，这方圆几里的小朋友估计见了你都要吓跑了。”

　　梁昱周转过身去，看向来人，笑道，“周将军，您又在取笑我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是风评被害，以后都没人干接近，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周辰义在他身边的沙滩以上坐下来，继续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真当我是朋友的话，叫我辰义或是子恒，都行。”

　　“子恒，今天怎么这么闲？一般你能到我这儿来，说明不是烦了，就是闲了。”

　　“哦？那你怎么看出来我是闲的，不是烦的？”

　　“看你今天来的时候，没有眉头紧锁，嘴角一直上翘着都放不下来，估计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吧。”

　　梁昱舟拿过背心套在身上，开了一瓶汽水，递给周辰义。

　　回想与周辰义相识，还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他刚刚回到南洋，外公身体每况愈下，他在国内又遭到东洋人的追杀，只得来到岛上隐姓埋名，暂避风头。

　　梁昱舟接管了外公手中的船务公司，主要航线就是想国内输送战略物资。外界都知道如今阮氏的船务公司有一位年轻有为又手段狠戾的当家人，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也就是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他结识了同样从国内过来参战的周辰义。

　　深入接触之后，他才知道，他们两个人身上有着不少共同点，比如，心里都有一个日思夜想的人在国内，同样也是双方音信全无，每日只能靠着思念度日。

　　周辰义喝了一口汽水，这才缓缓开口，“我要回国了。”

　　梁昱舟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失落，一个好友就这样要离开他了，他竟然有些不舍。

　　“也是，这边战事结束很长时间了，估计你都闲的快发霉了吧。”

　　“我宁愿每天发霉，也愿这世上永无战事。”

　　梁昱舟拿着手中的汽水瓶与他碰了碰，“对，这世上永无战事，有你们这样英勇无畏的战士冲锋陷阵，那些东洋人不敢再犯了。”

　　“最重要的是，我找到她了。”

　　周辰义的声音很轻，海风缓缓吹过，把声音带到了梁昱舟的耳朵里。

　　他怔了怔，随即开口道，“恭喜你，这真是大喜事一桩，什么时候启程，在这之前，咱们哥儿俩，说什么也得好好喝一顿。”

　　“这次多亏了凌夫人帮忙，我才能找到她。”

　　周辰义顿了顿，问道，“你确定不想再找找你的她了吗？或许我可以托凌夫人帮帮忙。”

　　梁昱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没必要了。”

　　“三年了，她早就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更何况，我现在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在这世上的人。”

　　那年他们匆匆一别，都以为是生死之别。

　　可他后来被郑耀坤带人在河边找到，捡回来一条命。

　　但紧接着，战事吃紧，东洋人盯上了梁家仓库里的物资。

　　梁昱舟为了不让物资落入敌手，连夜带着手下弟兄们将物资转移到后方，因为这个也得罪了东洋人，在那一晚的激战当中，他受了伤，被转移到了南洋养伤，同时也是外公对他的保护。

　　可国内的报道，捕风捉影，说他在那晚下落不明，生死不详，也有很多猜测，他已经死在了东洋人的手里。

　　自此，那座城再也没有了梁昱舟的名字。

　　在无数个夜晚，他也曾对着天上的星空，想起他们曾经一起看星星的那个夜晚。

　　梁昱舟也打算等国内战事平息之后，就回去找常映雪。

　　可是，一年前，一份国内报纸上的结婚声明，几乎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她结婚了，和李逸尘。

　　梁昱舟不服气，可冷静下来想一想，似乎也合情合理。

　　他曾派人查过，常映雪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安排，用那张船票去欧洲，至于后来去了哪里，根本无从查起。

　　原来，她还一直留在国内，还和李逸尘结婚了。

　　也罢，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着一个虚无的念想吧。

　　那张报纸大概还是半年前的，她结婚半年了，他才知道。

　　那一晚，梁昱舟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周辰义，一直在说，“子恒，我真的很失败，现在手上有人人羡慕的黄金航线，又有数不尽的财富。可我唯独失去了她，彻彻底底的失去了。”

　　他原本心里还期冀着，常映雪会等他，可老天爷偏偏连这一点念想也不留给他。

　　缓了缓，他又继续道，“我应该高兴才对，我没有办法在她身边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现在这件事有其他人来做了，至少我不用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会受委屈了。”

　　他也曾整夜失眠，或是做噩梦，所有的梦都与常映雪有关，他梦到她浑身是血地朝他跑过来，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常映雪在他眼前消失。

　　为此，梁昱舟看过很多医生，也吃了很多药，但是收效甚微。

　　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心病，他唯一的解药就是常映雪。

　　不知什么时候，周辰义走了，只剩下梁昱舟一个人，独自躺在沙滩上，想着关于他们的一切。

　　南阳的海岛没有四季，常年炎热，四季花开，看得多了，都看腻了。

　　他会无数次地想念关于春天的一切。

　　想起她站在玉兰树下怯生生地看着他的样子，想着她在樱花树下以为他被蛇咬了以后焦急的模样，想她与他沉沦在春光乍泄的夜晚。

　　他想忘掉这一切，却事与愿违，越是想忘掉，回忆就越是深刻。

　　关于她的一切，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是蚀骨的毒，戒也戒不掉。

　　如果可以让他再选一次，他会选择放弃复仇，放下所有一切，带她走，去欧洲也好，南洋也罢，带她远离纷争，过着神仙都羡慕的悠闲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座岛上，就算是守着金山银山，他也只能日复一日地度过难熬的夏天，永远也回不去明媚的春天。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有多么想念深夜归家时，她为他留的那盏灯，还有永远整齐地摆在玄关的那两双拖鞋。

　　这样寻常的幸福，他也曾经拥有过，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足够他回忆一生。

　　梁昱舟再次走入海中，只有在海里畅游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最解脱的时候。

　　他漂在海面上，任波涛带着他起伏，看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再一次，把他带回到，那个春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