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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做祭(三) ...

  •   沈玉叶重生至今,不过才半月有余,这一世,还未踏足过皇宫。
      但对于皇宫规制,一草一木却依旧历历在目,像被刻入了脑。
      忘都忘不去。
      尤其,是那东宫。

      德成太子孟世温,于五年前被立作大周储君,自此便开始极尽笼络朝臣,独揽大权,还迅速建立了密网遍布全国的情报兼暗杀组织——都舆卫,当中高手如云,行事也煞为残忍,民间甚至有传,这天上哪怕刚飞过一只鸟雀,都是瞒不过东宫的。
      德成弄权,是元璟帝默允的。
      大周立国不足百年,如今不过才传至两代帝皇,根基尚且不稳,且内有以梁王为首的五大外姓王势力强盛,外有北弘西越等蛮族敌国虎视眈眈,无论如何,皆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储君。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周太子,在沈金枝死后,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常会犯病。

      沈玉叶肃着脸,默然跟在一众内侍身后进殿。
      东宫确还是旧时之景:软红金香,紫烟缭绕,就连地板上皆都满铺了盘金银线的长绒毯子,是一处极豪奢的富贵之所。
      只殿内的檀香焚得太浓,加之红漆殿柱上全都悬了清一色的纯白丧幡,望之实在太过阴冷诡谲。

      沈玉叶悄悄抬眸,瞥了眼内殿偶有拂动的白纱幔,里头正传来轻微的咳声。

      “沈世子,开始罢。”
      一旁研墨的宫人将宣纸铺开。

      沈玉叶提笔,刚写下两字,就见那几个宫人已开始在取尖针了,双目骤然微缩,手腕也旋而悬停住,一动不再动。
      他微侧开身子,想要起身,却忽被人摁住双肩,牢牢给钉回了原位。

      领事的那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点了头。
      于是,沈玉叶的左手忽被人抓住,下一瞬,明晃晃的尖针就刺破了拇指的指尖,挤出滴滴血珠,晕开在纸墨上。

      “嘶…”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疼到轻轻抽了一口气。
      沈玉叶不能说话,更不能呼痛,只就无措地咬紧自己的唇瓣,才勉强憋回泪意。
      拇指处的伤口虽不算大,可针身却刺入皮肉极深,指上的经脉都像是被挑穿了一般,不受控制地痉挛似抖个不停。

      “沈世子。”
      领事的那宫人又发话了,指着被血浸污的宣纸道,“继续。”

      及至十指都被如法炮制地刺出鲜血,这篇不足百字的祭文才勉强完成,沈玉叶却已像是整个人被凉水兜头浇过一般,虚汗疯冒,璧白的颊上湿了一大片。

      那篇染血的祭文被宫人拿去了内殿。

      须臾后,纱幔动了,沈玉叶听到一阵略有沉重的脚步声正缓缓向他而来。

      “哭了?”

      沈玉叶不敢抬首,就只垂目盯住自己血迹斑斑,搁在膝盖上的双手。

      德成命人搬了软凳,坐到沈玉叶对面,在桌案上正翻动着什么东西。
      终于,在几本书卷下方找到了压着的纸。
      是另一篇血迹斑斑的祭文。
      加上沈玉叶方才所写,一共两篇。
      德成又看了一遍这两篇祭文,便让宫人拿去烧了,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依旧低着脑袋的沈玉叶身上,冷冷问道,“是为长兄身死,感伤而哭吗?”

      孟世温和沈玉叶的长兄同岁,年长沈玉叶三岁。
      他生得秀眉长目,体貌丰伟,面容极是温润,穿朝服时,善睐仪光,尊崇华贵,颇有天子之容。
      可今日,却偏就穿了身素白的丧服,还在怀间抱了个木牌,上书三个明晃晃的朱红大字。
      “沈金枝”。
      正是沈玉叶亡故长兄的名字。

      “回答本宫。”
      德成的声音拔高了一倍,他的手似也不大灵便,在桌案上摸索半天,才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推到沈玉叶跟前。
      他贵为太子,自不会去学那劳什子的手语,更没有耐性同沈玉叶打哑谜,用手背叩了叩桌沿,示意沈玉叶写字回话。

      沈玉叶一颤,勉强抬起受伤的手,歪歪扭扭写下一字。
      “是。”

      德成神色稍缓,又低下头望向怀中木牌,“所谓十指连心,你和你的长兄乃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用你的指血加上本宫的指血,混在一处,便表示我同他二人心血相通。”
      “他定能,定能明白本宫的心意。咳…咳咳…”
      德成重咳几声,目光却渐次迷离。
      温柔到令沈玉叶不寒而栗。

      沈玉叶的视线也落在了德成抱着的牌位上。
      被水汽氤氲浸润的瞳仁中,却隐藏了一股恨意与不甘。

      “本宫今岁年末就要及冠了。”
      德成却并未注意到沈玉叶的变化,兀自絮絮念叨着,“你长兄的生辰比本宫要晚上月余,正好,本宫可以去参加你长兄的及冠礼了。沈玉叶。”
      德成极慢极慢地抬起头,定然看向沈玉叶,唇边甚至漾开一抹笑意。
      “你说,本宫应准备何冠冕赠与你长兄?是明珠玉冠,还是飞鹤银冠,若非你和你长兄生得一点都不像,本宫倒可以先让你替你长兄试戴一番,定能为枝儿挑出一个最好的。”
      “为何你同你长兄不像…为何…”
      德成近乎神经质般,反反复复念叨。

      长兄二字宛如一道魔音,从沈玉叶的耳膜刺穿,化做利刃,一刀,一刀凿在心窝深处。

      你长兄喜穿白衫,你也只该穿白,从此以后,在我面前,你只准着白衫素服,当好你的端王世子。一举一动,都须按着你长兄生前来做,若敢违背,家法伺候!
      你的声音同你长兄一点也不像,当真是不堪入耳!自今日起你不准再开口说一句话,外人若是问起来,便就说端王家的世子,哑了!
      逃?你能逃去哪里?!
      你先克生母,后克长兄,生来便是带着孽的!
      该死的人是你,该死的那一个人明明是你!如今,你的长兄代你死了,你就该代着你的长兄活下去,这一生都要留在沈家,为你自己赎罪!

      玉白修长的指尖抓紧了桌上白纸,直捏出道道褶皱,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开裂,只在纸上蹭下几道极淡的血丝。
      沈玉叶突然抓起笔,因着用力,笔尖都将薄纸生生划破。
      他在纸上写道:
      “非是长兄。”
      “而是亡兄。”

      德成怔住,好似当头一棒,迷离的目光一瞬收回,聚焦在这短短八字之上。
      非是长兄,而是亡兄。
      沈金枝已经过身,整三年有余了。

      “嘭”地一声,空荡的殿内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桌案被人大力掀翻,墨砚书本以及那些七零八落的纸张统统被甩砸在地,砰砰如鼓点作响,连绵不绝地持续了好一会儿。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后,殿内才传来孟世温的暴怒声。
      “来人,送沈世子,出宫!”

      *
      出太子东宫时,已过了午间。
      东宫外的侍卫换过了一茬,这次只磨了半日功夫,倒也算还好。

      软轿一路将沈玉叶抬至宫门前,那儿已有一面生的小太监正在候着了,不见李慎玄。
      沈玉叶苍白的面上多了两道鲜红的掌印,双手则软软垂于身侧,指尖带血。

      小太监见了沈玉叶,立时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还从兜里取出一个早就备好了的碧色小瓷瓶,呈给沈玉叶。
      “世子,这是李掌印吩咐奴才给您备的,说是太医院中的疗伤圣品,效果极好,还说您许是会用得上,今个儿圣上有要事召见了他,所以他不能亲来,嘱着奴才先送您回去。”

      沈玉叶慢腾腾地下了软轿,只淡淡瞥了眼那小太监,就转身跨步上前,理都不理会。
      虽形容上看着甚是憔悴凄惨,可沈玉叶乌黑的眼中却冰冰寒寒,寸光不透。

      小太监一个激灵,只好收回药瓶,伺候沈玉叶上马车。

      待那小太监吩咐妥当,正要随行时,车帘忽被人掀开,沈玉叶伸手,看向他手上的伤药。
      小太监赶紧将药瓶送上。

      里头的人儿收起药瓶,遂又放下车帘,彻底无了动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做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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