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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污泥 ...

  •   “少阁主不会是觉得天太冷,故意来寻我们开心的吧。”

      纪连阙支起一条腿,手臂搭着膝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本候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度霜镇村民的死亡,是你的师父,林逸杀的。”

      陆展清微微一笑。

      “那一定是小侯爷听错了,我可没有这么说。”

      他一路赶得急,头上的发带满是寒意,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有些湿润,虚虚地搭在他的肩头。

      陆展清将放在桌面上的无痕出鞘,指着剑身,对看着仵作报告的辛怀璋说:“千巧阁的暗卫和暗探配备的是同样的剑,剑身细长,剑尖宽度半寸,不多不少。但影三用的这把,剑尖较宽,将近一寸。巧的是,影三换了佩剑这件事,只有我二人知道。”

      辛怀璋将那张薄薄的黄纸递给纪连阙,转动着扳指,沉吟道:“照你方才所说,指使影三前往客栈杀人那人见影三没动手,又派了人补刀,是么。”

      见陆展清点头,辛怀璋不解道:“这种贼喊捉贼的把戏,对千巧阁有什么好处呢?”

      陆展清推开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煮得浓郁的茶,缓缓道。

      “红药子,重塑筋骨,起死回生,两位动心么?”

      “不把自己卷进浑水里,怎么才能借着调查的由头深入的了解呢?”

      陆展清起初也不理解林逸为何要影三做这样一件事,想要挑拨他和影三之间的关系有很多方法,这无疑是最不讨巧的一种,直到他回想起一些细节。

      刘醒在千巧阁发疯被自己制服的那天,弥留之际,观他神色,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可为何却突然暴起,要掐死自己?

      陆展清的回忆里,突然闯进了一角玄金色的衣袍。

      是了——
      刘醒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是冲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林逸。

      除了被活生生炼制成灵傀这种恨,陆展清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解释刘醒为何要对素未谋面的林逸下手。

      至于为什么要将刘醒制成灵傀——

      陆展清垂眸饮茶,遮住了眼里的暗意。

      人死了就不能说话了,只有活着,才能问出来红药子在他体内的作用。又因为红药子副作用过大,刘毅发狂杀人,林逸来不及毁尸灭迹,只好割去他的舌头。

      “纵观度霜镇这件事情,最初是度霜镇村民遭受官府欺压,生活潦倒困苦,不得已,村民们动了卖孩子为生的念头,潘龙不知因何原因,看中了他们,以带孩子们到大户人家做家奴长工为由,只要一有孩子出生,就买下他们的孩子。”

      “原本无人察觉的事情不知为何被捅穿,度霜镇村民知道潘龙不是好人,孩子在他手上多半是死亡,一气之下闹到官府,官府置之不理的态度让村民们恼火,恰好又有人告诉村民们,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去买阴阳当铺的红药子,让自己的孩子死而复生,于是才有了村民们火烧县衙的情况。”

      “可这人也一定知道,就算抢完县衙里的所有银两,也无法买到能让他们孩子起死回生的宝物。两头无路可走,那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纪连阙难得地没呛人,正经了脸色,道:“江湖正义之地——千巧阁。”

      陆展清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指节在桌案上轻敲着。

      “请两位回忆,度霜镇的那些大汉们,为何听到自己的妻儿死了以后,第一时间说的不是要找杀人凶手,而是将矛头指向千巧阁?”

      “他们又是如何能够预判到自己的妻儿会在早晨死亡,原本徒步需要三天的时间,被缩短成了两个时辰?”

      “那就一定有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会发生。”辛怀璋神情肃穆,眯着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嗤笑了一声:“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纪连阙懒散地靠着墙,打了个哈欠:“灯下黑嘛。度霜镇的事情再查下去,只能从红药子入手。千巧阁倒是大手笔,也不怕把玩火自焚。”

      纪连阙瞥了一眼陆展清,眼尖地看到他放在桌案的指节上,还沾着一点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色,打趣道:“少阁主,你不会是为了你那小美人影卫,想要拉着整个千巧阁下水吧。”

      陆展清也笑,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道:“二位之前一听说村民们在千巧阁的客栈里出事,想必,也不会只怀疑我一个人吧。”

      他拿回无痕,抖落着大氅上雪花融化后的水渍,朝外走去,轻飘飘道:“既然要查,就要查个通透明了,谁都不能放过,毕竟是二十几条无辜的性命,不是么?”

      纪连阙看着他拉开门,外头风雪正盛,将浓重的夜色吹得洁白。

      “陆少阁主,”纪连阙叫住了他,看着陆展清回过半边的侧脸,半晌才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细雪纷扬在肩头。
      陆展清突然笑起来,眉间却笼着不散的积郁。

      “我就是疯的太晚了。”

      养育之恩大过天。

      陆展清想起这句从他八岁一进千巧阁,林逸就不断灌输给他的话语,冷笑了一声,只身闯入了风雪中。

      这天,不要也罢。

      陆展清回到小院时,星子熹微,枯死的杏花枝头上盖了白,风一吹,就簌簌抖落。

      守了一整夜没敢合眼的刘铭见他回来,终于松了口气:“主上,影三醒了,可是他,他好像——”

      陆展清猛地推开门。

      北风在廊下嘶鸣。

      影三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离床头的烛火很近,两眼无神地盯着自己的右手腕,过度苍白瘦削的脸庞接近透明。

      陆展清放轻脚步走近,燃了一晚不算亮的烛火摇曳着,将熄未熄。

      阴影骤然拉近,影三的双肩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惊慌地抬头——

      梦里种种的光怪陆离,魑魅魍魉,在与陆展清对视的一瞬间,犹如实质,想要将他拽回那无底深渊,将他抹杀。

      他惊惧地呼了一声,骤然蹬开被子,连连朝后退去,后背撞上墙壁仍不停止,收缩着双膝几欲把自己蜷起来。

      “饶、饶了我,我错了、我、我不敢了……”

      裸露在被褥外的脚踝纤细白净,被药纱缠着,像一道无暇的枷锁。

      陆展清刚伸出手,想要擦拭他脖间的冷汗,影三就一把扯过被子,提到脖间,连连哀求:“别、别,我不去,我不去暗室…”

      陆展清的手僵在半空,心泛起针扎似的疼。

      “不去,再也不去了,不怕。”

      他拉开距离,坐在床沿边,给影三倒了一杯温水。

      影三没接,只拿一双恐惧不安的眼睛看着他。

      两相僵持许久。

      陆展清放下杯盏,将烛台移到床边,拿起剪子把灯芯挑亮,将影三整个人笼在橙黄的光晕下。

      他从心口处拿出那条红绳暖玉,放在自己的手心上,温和道:“影三,过来。”

      影三死死地盯着那道红,呼吸急促。

      陆展清转动手腕,将红绳掩盖,朝他伸出了双臂:“来。”

      明知道往前是陷阱,是万劫不复,可影三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飞蛾扑火也好,自投罗网也罢。

      影三喉间发涩,自暴自弃地将身体前倾——
      而后,落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陆展清轻柔又强势地笼着他的后脑,将他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中,而后在那腕骨狰狞的手腕上,仔细地系着,影三心心念念的红绳。

      相贴的身躯是被褥带不来的暖意。
      影三嗅着陆展清的气息,眼眸湿润。

      指尖扣好最后一道绳结,滚烫的液体就砸在了肩上。

      陆展清一抬头,就看到影三断了线的眼泪。

      这是影三跟他八年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对不起。”

      陆展清将他搂紧:“是我错了,影三。”

      影三拼命地摇着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可越是想要克制隐忍,情绪越是不受控制。

      拼死见他却不被信任,百般乞求不被原谅,更别提独自面对林逸与闵南倾的无力和恐惧。委屈、失落、忐忑,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他极力平复,将被子攥得起了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不想去暗室,少、少阁主,求…求求你了,别再…再把我关进去…”

      以往再黑的夜,他也能攥着腕上的红绳度过。
      或许红绳对陆展清来说只是一件物品,可却是他在黑暗时唯一的光,是他一心爱慕的少阁主,为他摘下的光。

      陆展清身体发僵,指腹轻轻擦着他的眼泪,酸涩道:“我没有,我怎么会明知你怕,还把你关进暗室里。”

      他用被子把人圈起来,让他离自己近一些,道:“是我错估了林逸的杀心,低估了——”

      低估了影三对自己的爱意。

      说到底,发疯的,害怕的,无能的,都是自己。

      从未有过的感觉震颤心脏,连带着陆展清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双臂交叠,将影三圈住,紧了又紧。

      “我的影三,受委屈了。”

      怜惜与躁动,让陆展清声音发哑。

      在影三看不到的背后,陆展清面上的神情,理智又癫狂。

      就算他是污泥,烂透了,影三也只能陪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是一天刀不死的,只能慢慢来!
    明天再刀一个!(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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