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东京》sisfuly

9、垂直距离

　　“按照日野君写下的腌制法，猪排不仅没了腥味，而且现在就能闻到一股香味了。”

　　沈梦惊喜不已，凑近已腌了十几分钟的猪排轻闻着，这跟妈妈腌制的猪排味道截然不同，但闻起来也很美味。

　　距离厨房不足两三米的地方，日野映人坐在狭小桌子一侧，微仰头，注视着她对那碗猪排满怀好奇。在他面前的是提前热好的仍散着热气的咖喱饭。

　　头顶那盏灯很暗，像还未放进咖喱块的汤底色。

　　许久未进食，日野映人有些虚弱。获得沈梦的许可后，他便拿了纸笔，写下猪排制作流程，详细到连克数都没落下。接着在短暂的等待中，他仅仅靠着沙发就睡着了。

　　沈梦于心不忍，轻手轻脚将冷掉的咖喱饭放进微波炉里。

　　日野映人醒得很快。高温，五分钟还没结束，他已调整坐姿，静候沈梦吩咐。

　　只见沈梦发现他醒来，微愣，露出歉意。随即，微波炉“叮—”的一声像尚味转醒的黎明里洒水车突兀地游荡在街道上。

　　“日野君先垫垫肚子吧。”沈梦将咖喱饭递给他：“猪排，还要一点时间。”

　　沈梦自信满满的神情令日野映人打消了帮忙的念头。

　　他吃了几口咖喱饭。只有极其细微的铁勺与碗壁的触碰声，咀嚼声几近于无。

　　他低声说：“好久没吃过猪排咖喱饭...原来不论过去多久，还是这样让我念念不忘。”

　　他说这句话时，沈梦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将猪排放进滚烫的热油里。手被油溅到了，整个人直往后退。

　　日野映人放下餐具，来到她的身后：“由我来吧。”

　　“没关系。怎么能让客人动手下厨。”沈梦刚拒绝完，滚烫的油又溅到了手背上，她更像是被猝不及防吓住，往后连退几步，撞进了他怀里。

　　身后传来日野映人很轻的笑声，然后他接过筷子，调动了燃气开关，过了会，才将猪排浸入泛着小气泡的热油里。

　　“我讨厌做饭。”沈梦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背：“兴高采烈准备食材，辛辛苦苦清洗切块，按照菜谱一遍下来，味道和预期的大相径庭。”

　　“下次想做什么？”

　　沈梦低头察看被油烫到的地方，日野映人垂眼看她凝白的皮肤浮现红色痕迹。又痛又痒，沈梦用手抓了抓，终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抬头回应：“日野君什么都会做吗？好厉害！”

　　猝不及防的对视，被撞见窘迫，日野映人略感尴尬，侧过头，语气平静：“我学东西快，到时可以教你。”

　　也算是对她的微薄谢意。

　　“这样也太麻烦日野君了。”沈梦确实想过特意去找位厨师求师学艺。无他，来到东京后，她时常想吃妈妈爸爸做的饭菜，自己尝试又每每失败。姜堰倒拿手几样菜式，但来来回回实在有些腻了。如果自己能做得一手好菜，岂不是随心所欲多了。美滋滋想着，心情大好：“我一定也可以自学成才。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日野君能给我提些意见。”

　　沈梦仰着脑袋注视他。神情认真，眼睫毛很长。沈梦失礼地想到了江南屋子冒出来的屋檐。不知不觉才发现他们靠的很近，凑在厨台边。他身上除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外，还有些潮湿汗味，却也清爽。

　　光线不够明亮，但他脸上隐约可见的薄汗已经干掉。

　　日野映人感受到她的目光，低眼看她：“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东京人。”

　　沈梦点头：“我是中国人，来日本读书。”

　　原来如此。

　　日野映人颔首不语，静静地看着在沸油里炸得逐渐金黄的猪排。突然的沉默让沈梦不知所措，低声问他是在意中国人这个身份吗？

　　如果他点头承认的话。沈梦想这顿饭结束后，她再也不要同他往来了。

　　因身份而心存偏见，她一点也不喜欢。

　　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引起了误解，日野映人解释说：“并不是。”

　　沈梦在看他。

　　“刚才想事情过分出神，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日野映人将猪排放到旁边沥干油，接着说：“我在想东京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可以推荐你。”

　　沈梦心生感激，由衷感叹：“日野君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出乎意料？”他倒并不觉惊讶。

　　沈梦急忙解释：“因为第一次见到日野君时有过不容靠近的感觉，没想到的是一次两次都是日野君伸手帮助了我。”

　　“只是举手之劳，换作其他人也不会视若无睹的。”

　　这和前几日所见的疏离淡漠的少年有所不同...因为今天心情很好吗？沈梦暗暗想着：可是开门时他那转瞬即逝的落寞又算作什么？

　　只是幻觉吗？

　　日野映人将新放入的猪排翻面：“初到全新陌生的地方会有很多不适应吧，有疑问的事可以问我。”

　　除此，他也帮不了太多忙。

　　“日野君是东京人吧。”

　　日野映人没有隐瞒：“我出生在东京，也一直在东京长大。不过寒暑假会去居住在大阪的外婆家住上几个星期，平时有活动的话也会辗转其他城市。”

　　“那样...日野君也深有体会来到新地方的感受吧。”沈梦用手轻轻指了指沸油里翻滚游动的面包屑：“好像喂鱼。我以前在池塘里撒一把饲料，那些鱼就会围过来，跟这个很像。”

　　“我没见过金鱼喂食的场面。”日野映人说：“只是钓过鱼。”

　　他指的是上次出海钓鱼。

　　“钓鱼是很厉害的。”沈梦想到爸爸和姜叔叔可以钓一整个下午：“等几分钟。十几分钟，甚至小时以上，只为了等一条鱼上钩，又或许一无所获。”

　　“对我来说，等待是可以坚持的。”日野映人说：“努力会迎来好的结果。”

　　上次海钓是他和佐藤开船进海，他用了几分钟就好运气地钓到了一条很大的鱼，只是鱼挣扎得很激烈，他没办法收绳。佐藤就站在上边帮他拉着，结果两人跌跌撞撞摔到一起，那条鱼也随之逃走了。

　　佐藤站起来时全身湿透了。两人满身狼狈，日野映人坐在船边被这幅惨状逗笑。烈日当头，他眯着眼睛看佐藤全身湿透，站起来对海平面说：“倒是给我做好诱饵的本分啊！”周围响起工作人员的笑声，显得这一幕格外滑稽。

　　多亏了这出闹剧，辛苦出海钓鱼的镜头倒没被剪掉。

　　“我想去环球影城，去大阪的话，正好现在可以问日野君有推荐的地方吗？”

　　日野映人想了想：“我不清楚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地方，不过像心斋桥，道顿堀，天王寺这些都不错。”

　　沈梦像个认真听授的学生。

　　“是和这边新认识的大学同学一起去吗？”日野映人状似无意地询问。

　　沈梦没多想，摇头：“是和朋友，不过不是新认识的同学，他也是从中国来东京念书的。”

　　笑，不自觉地就在嘴边绽开。

　　日野映人看在眼底。

　　“在异国他乡遇到热心的邻居真的太好了。”沈梦诚恳不已：“而且我们应该是同龄人，遇到事情能够相互照应也很好。”她满脸感激。

　　日野映人说：“你给我吃猪排咖喱饭，我给你答疑解难，这是不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礼尚往来？”

　　“还有金锷饼。”沈梦问他：“我不知道你对豆制品过敏，很抱歉第一次送礼物就给你造成了不适，”

　　“我确实很难应付豆制品。”日野映人摇头：“不过他们很喜欢，所以你不必感到抱歉。”

　　“是沙笑告诉你的吗？”日野映人没有跟沙笑见面，只在手机上聊了几句。所以知道沙笑跟她一起喝过咖啡。“谢谢你，这阵子她心情很不好，你能陪着她，希望沙笑会开心起来。”

　　“如果是你陪着沙笑，我想她会更开心的。”

　　日野映人笑而不语。将炸好的猪排摆盘，突然说：“如果她给你惹麻烦的话，不用顾忌地全部告诉我吧。”

　　沈梦一惊。五十岚沙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乖乖挨训的人。

　　“不知为何，她很听我话。”日野映人将猪排快速放进盘里，用刀小心地切了五等分。侧头跟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们在高中时认识吧。”

　　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因果联系吧。

　　“好久。”沈梦犹豫着要不要将困惑问出。而日野映人恰时撞见了她左右为难的神色，他坦言：“想要说什么请随意。现在你一脸想要开口又不敢说话的样子会让我感到困扰。”

　　“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我。不过对你，尤其是独居的女生来说这种警惕很必要—男人是很危险的生物。”日野映人将当了猪排的盘子移到客厅，沈梦跟在身后：“我只是不想被你认为不好相处，是个坏人。”

　　“冷酷帅气也很酷啦。我以前看过的日本电影里那些不良少年就很帅，像我的国家也有。”

　　“很酷？”

　　这番提问，让沈梦想到高一时沉迷朋克风格，戴骷髅戒指骷髅项链，并且背着姜叔叔打了耳洞的姜堰。那段时间他还在校外谈了女朋友，因为被甩了，大半夜骗沈梦出来喝酒，喝到最后又吐又哭，抱着她说：“我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如果按照狗血剧套路，沈梦那时已经好好抚慰受了情伤的姜堰，又或者狠狠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看见默默喜欢着他的自己。但沈梦冷静地看着姜堰抱着自己哭诉前女友的无情行径，认真地回答他：“喜欢不是考试，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爱情是讲运气的。”

　　“因为会被很多人崇拜，酷酷的男孩会招来女生的喜欢，会让同性心生畏惧。”沈梦说出感想：“你不喜欢这样的不良少年吗？”

　　她以为所有男性都想要这样。

　　日野映人摇头：“虽然有朋友被称为不良青年，我也被这么称呼过，但我不喜欢。”顿了顿，他声音低沉，很是严肃：“我讨厌这种人。”

　　“日野君只要做日野君就好。”沈梦轻声说：“这样就很好了。”

　　日野映人一时间没说话，埋头吃着猪排咖喱饭。本来被特地定型的头发早被他胡乱地捋下刘海，额头和眼睛又被挡住，只留给沈梦一个黑漆漆的脑袋。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沈梦只是在思索着该不该说出，那本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下一秒那句话从她嘴里跳出：“一定有很多人喜欢着日野君。”

　　因为他善良，好人就该有好报。

　　“抱歉。”日野映人仍然低着头：“刚才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气氛完全冷场了。”

　　“就因为没有说话就道歉吗？”沈梦说：“好像很紧绷的样子哎。什么事情都要在规定有条不紊发生着，这点我也很喜欢。生活被打破常规会让我感到不安，但一尘不变的生活是不会存在的。”

　　日野映人微抬眼，从垂落的发丝下看着沈梦。

　　她很漂亮。那种站在舞台上都能吸引观众注意的独特美丽，尤其眼底下那颗泪痣为她增色颇丰，在含笑时犹如神话里的女神。日野映人想到剧团里那件演出服，如果是她穿上的话，一定会是众人瞩目的中心点。

　　而现在，她就坐在自己面前，温柔而平缓地讲着话。

　　她说，有很多人喜欢着他...

　　“好像说了好多话。”沈梦意识到单纯是自己在输出观念时，及时打住：“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忍不住就啰嗦了。”

　　自从来到东京，她没有再结交亲近的朋友，自然也少有能够畅快淋漓聊天的人。就连姜堰也忙着社团活动，两个人见面后不过是去餐厅吃饭，讲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氛围，安静地聊天，大概是到东京后的第一次了。

　　日野映人虽然很饿但吃得很斯文。

　　沈梦收拾了厨台，坐在沙发边看综艺节目，换了几个频道，娱乐新闻报道H.R.A.C组合出道。原本想直接换下个节目，但熟悉的身影突然从画面闪过，沈梦侧着脑袋仔细地搜寻着偶像组合后面伴舞的少年。

　　“你是H.R.A.C的粉丝吗？”日野映人注意到她出神地看着屏幕，迟迟没有换频道。

　　“不是。”沈梦目光不移，可惜镜头转换太快，她没办法捕捉到错过的那个人：“刚才看到一位长得很像你的伴舞，可惜一闪而过，我没来得及看清。”

　　日野映人低声笑笑，跟她说：“或许你看到的人就是我。”

　　沈梦没想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此时就坐在她这间小屋里吃刚热好的猪排咖喱饭，一时间没当真：“如果真的是那位的话，岂不是很厉害。在舞台上表演而且还上了电视。”

　　很厉害吗？日野映人再次没办法回答她。

　　“很厉害的伴舞吗？”他突然想笑。

　　H.R.A.C能够出道，他由衷感到开心，也是真心恭喜他们。毕竟其中几位成员是由他亲手带着调教出来的。挥洒的汗水，那些埋头努力的岁月都值得这场出道。

　　而自己，作为伴舞在H.R.A.C的身后支持着他们，直到出道的消息映在屏幕上，他才知道今夜的主角，以及—他们的目的...

　　日野映人感到失望自责也是在所难免。

　　又一次，他又是被剩下的那个，连同队友受累，出道遥遥无期。

　　“可是登上电视，难道不够厉害吗？”沈梦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