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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我欲乘风去 ...

  •   惊闻异变,不少人直接拔剑而起,警惕地看着比武台中央的疯子,打算他一有异动,便群起而攻之。
      许昇顾不上拔刀,刚抬脚走了一步,只听杨渝冷冷地道:“别过来。”
      杨渝的长发凌乱不堪,好几缕发丝从玉冠里散了下来,原本洁白无尘的白衣满是鲜血,左臂因刀伤更是鲜血淋漓。
      他扫过四下如临大敌的众人,忽然张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现在鸿刀在我手里,哈哈哈,方才是谁说想要鸿刀来着?!”
      “杨渝!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
      “他疯了!弑师杀兄的疯子!”
      谁知在一旁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苏琰冒着虚汗喝道:“王八蛋!你懂个屁!”
      “看,疯子,都是疯子!一家没一个正常人!”
      “杨渝!把鸿刀交出来!我们可以从宽发落!”
      “对!你若执意霸着鸿刀,那今天的事就没完!”
      “交出鸿刀!你想成为武林的公敌吗?!”
      “交出鸿刀!交出鸿刀!交出鸿刀!”
      空虔捂着伤口,奄奄一息,血水不断从指缝间渗出,他撑着扶着他的手,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杨渝,语气虚弱又哀伤:“渝儿,我以为,我带你回泷山,你就能忘却前尘从头来过。”
      “忘却前尘?我何尝不想忘却前尘,”杨渝抹了把脸,自嘲一笑,“我比谁都清楚,苏伯容所造的孽又与我何干?!”
      “我想忘,我想好好过日子,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是你们,一口一个孽障,把我按到地上告诉我,这都是你的孽!是你,空虔,一边要我不要怨恨,一边却逼着我给那些人道歉,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师父!!!”
      “还有你,”杨渝指着苏琰,满脸痛苦,“养育之恩,杀父之仇……我如何报,你告诉我,我如何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别以为你说这些我们就会同情你!苏伯容是十恶不赦的恶徒,空虔长老不计前嫌收养你,你还好意思说杀父之仇?!是非不分!”
      “不识好歹!赶快交出鸿刀!真是个笑话!”
      杨渝冷眼看着那人,冷冷道:“交给谁?你吗?”
      那人遽然被接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当,当然是,是,是给袁掌门了!”
      许昇站在离杨渝几丈远的地方,他被匆匆赶来的沈捷和叶铭死死拉住,明明杨渝就在眼前,可他却只能听着他一声声震耳发聩的控诉而无法上前一步,他的心在滴血,他的眼眶里含着泪,落地无声。
      “你们别拉着我了,放开我啊,小渝,小渝他需要我,你们怎么忍心看着他一个人面对,放开我,放开我……”许昇被杨渝的一刀震得内息全乱,根本挣不过几人,连开口说话都很无力,“你们快去救他啊!放开我!去救他,小渝……”
      沈捷死死地攥着拳,她艰难地呼吸着,开口道:“若有人伤小渝,我们拼死相护。”
      她身边的师兄弟齐声应道:“好!”
      许昇红着眼看向沈捷,沈捷道:“放心,我们都相信小渝,但是你别冲动。”
      许昇哽咽着点点头。
      杨渝忽然举起鸿刀,高声道:“你们谁想要这把刀?啊?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不是想要这把刀吗?!来拿啊!”
      人群中有人应道:“少废话!你自己主动交出……”
      “我凭什么要交出去?!”杨渝厉声打断他,“有本事你自己来拿!”
      “你!”
      “你们以为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好东西?”杨渝反问道,“旷世神刀?错了!这是把夺命刀啊!你们是不是都想要我的命啊——别过来!”
      杨渝猛地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因为力道太大直接破开了皮肉,刺目的鲜血很快粘红了他的衣领。
      “杨渝!别冲动!”
      许昇方才趁几人不注意挣开了他们的钳制,还没走一步猛地顿住了脚步,他后怕地定在原地,声音里满是惊慌,几乎走了调:“把刀放下!杨渝!”
      杨渝苦笑着道:“连你也要让我放下刀吗?”
      “不是的小渝!你快把刀放下,会受伤的!听师哥的话,好不好?把刀放下……”许昇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做傻事。
      杨渝缓缓地摇头:“你别过来,我求你了风烬,别管我了。”
      他看向周围一脸漠然的人们,说道:“我知道,除了你,没人在乎我的死活,因为他们只想要鸿刀。可是这把刀它是什么好东西啊?谁能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何都要为它争得头破血流不惜杀人放火啊?!”
      “它逼得我爹杀妻刨子,逼得我认贼作父,还要逼我恩将仇报,逼我兄弟成仇,逼我手足相残,你们要的好东西,为何要我一生来尝?!”
      “小渝!你放下!”
      “我为何要放!为何不是他们放!!!”
      他这一声,吼得许昇怔愣在原地。
      对啊,为什么是他放,又为什么要他来尝?
      苏琰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伤痛:“屿阱,这是父亲的孽,是我的孽,非,非你之过!”
      杨渝看着苏琰,嗤笑道:“父亲的孽,我来尝。你的孽,我来断。”
      苏琰猛地瞪大双眼,拖着伤腿踉跄着往前跑:“屿阱!苏珺!你要干什么?!住手!!!”
      “一堆破铜烂铁,缘何苦苦争执不休!”
      那一瞬天地失色,山顶之上骤然层云翻涌,遮天蔽日。
      杨渝挥下鸿刀,刀尖指地,兔起鹘落之际,刀锋寸寸断裂,比武台上的众人,全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下了高台,内力薄弱者,更是被震得口吐鲜血,就连比武台周围的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一时之间哀声遍地。
      “这,这是什么招?!为何有这么大威力!”
      比武台上烟尘弥漫,杨渝的身影在其中绰约朦胧,他掷地有声地一字一顿道:
      “破,山,河!”
      这把流落人世间百余年的旷世神刀至此四分五裂,冻不裂也融不化的罄漠铁刃终是抵不过那摧枯拉朽的“神力”,向来遇强则强的鸿刀不得不低下它昂贵的头颅,走向它最终的命运,厚重的烟尘湮灭了它一世荣辱,它在万众瞩目中跌下神坛,碎刃漫天。
      那一瞬好像定格在了许昇眼中,一个人影在寒刃之中岿然不动,天光乍泄而下,寒刃被镀上一层金辉,宛若圣光一般将那人簇拥其间。
      忽然间,日光将层云撕裂,一束光辉穿透雾霭烟尘倾落而下,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中一条光路照向比武台中央,将那人笼罩在了其中。
      烟尘散尽,那人一身被血浸透了的红衣,在碎刃悉数坠落之时,两行血泪从他眼中滑落,紧接着,他的口鼻,耳朵,四肢躯体上仿佛被万刃凌迟一般,殷红的鲜血不断往外翻涌,他摇摇欲坠,仰面倒下。
      他一生所逃的,所求的,皆是笑话。
      他今日这般赴死,也是笑话。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断刀了残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他行要光明磊落,做要光明磊落,死亦要光明磊落。
      他纵是苍天笑柄,亦濯清百世。
      他死得其所。
      许昇只觉天地失声,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陨落的孤辰,在那人倒地之前,拼尽全力接住了他的屿阱,泣不成声。
      他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可他全身都在流血,他的七窍也在流血,他捂不过来,他真的捂不过来,谁来帮帮他,谁来帮帮他啊!
      杨渝想说话,可一张口,大口大口的鲜血先涌了出去,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真想告诉他的师哥,说:师哥,你别哭,你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他还想说:风烬,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错了。
      许昇泪流满面,哽咽着道:“你别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杨渝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傻瓜,你知道,能不能别哭了。
      苏琰顾不上腿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他爬上比武台,一步一步走向杨渝,行过之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最后他在离杨渝不远处跪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我都骗?你不是说……不是说都好了吗?为什么会这样……阿珺,阿珺,哥对不起你!”
      苏琰伏地嚎啕大哭,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将五岁的苏珺扔在了那个雨夜——
      “哥哥!哥哥!你别走!不要丢下阿珺!”
      “啊!呜呜呜哥哥!哥哥——”
      “你别跟着我!我不是你哥!滚!滚啊!”
      “哥哥呜呜呜,哥哥,阿珺害怕呜呜呜,不要丢下我……”
      杨渝不是个记仇的人,苏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相见时,他竟然还愿意叫他哥。
      他曾说过:“哥,你唤我屿阱吧,这是我的字哦,到时行加冠礼,我就加‘屿阱’作为我的表字。”
      他甚至不后悔后来逼他弃刀送死,可他却后悔十年后的今天因良心未泯答应他陪他演这场戏,这场戏里,他预想过自己不会有活路,唯独没想过他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当他想弥补想赎罪的时候,老天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啪!啪!”
      苏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耳光,那本就有伤的面颊顿时血如泉涌,可周围谁也没制止他疯狂的举动。
      苏琰打完后,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就那么伏地呜咽,说着“对不起”的话。
      “你放过了我为何不放过你自己……我才是罪人……”
      空虔被人扶到比武台上,走了几步实在没力气了,他知自己命不久矣,熬不过去了,这样的结局,于他已是慈悲,他的一念之差,害苦了这个孩子啊。
      当初他若放过了隐姓埋名的苏伯容,没有为了一己之私想要独吞鸿刀,杨渝也不会沦落到那番被狗欺辱的境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捡到这个浑身血污的孩子时,这孩子连杀父仇人都不记得了,孩子甜甜地叫他师父,他想弥补,他害怕他像他爹一样误入歧途,可他不知道,他的溺爱引得旁人嫉妒,他的劝诫忠告成了蛇蝎毒药。
      他才是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啊!他殚精竭虑,惶惶不可终日地将杨渝一步一步逼上了绝路啊!
      他才是罪人!
      ……
      杨渝已经分不清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经脉生长疼,还是现在这般经脉寸断疼,他在想,如果方才他直接拿刀抹了脖子,他应该就不必如此煎熬了吧。
      杨渝这辈子都没说过疼,道过苦,可今日这般疼痛竟是叫他生不如死,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可是为什么死的这么痛苦,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敲烂杂碎了,撕扯得血肉模糊。
      “我好疼……”
      能不能直接给我个痛快。他无力地想,原来千百倍的反噬就是这般折磨吗?
      许昇听了他气若游丝的话,抱着他的胳膊紧了又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把人抱起来,可又怕加重了他的伤,他不知道他伤在哪里,可他哪哪都是伤口,哪哪都在流血。
      “师哥……”他一张口,话说得含糊,跟着又从口中涌出大口的血。
      许昇哭着求他:“别说了小渝,别说了,你别说话了……师哥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你马上就不疼了,好不好?”
      叶铭也跪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让自己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小渝,小渝,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把好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呜呜呜……”
      “怕是……怕是没,没机会了咳,咳咳咳……对,对不……”
      “小渝你别说了,师哥求求你,求求你别说话了……大夫、神医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你不能丢下我……求你了……”
      杨渝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目光涣散,他满是鲜血的手中攥着一枚破旧的平安符,他喃喃道:“师哥……我想,想喝梨花白了……”
      师哥,看,李师傅的梨花白,给你。
      师哥师哥,我给你带了两坛梨花白,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师哥!我们一起下山去喝梨花白吧!
      师哥,我错了,我就是想喝梨花白嘛。
      师哥师哥……师哥,我想喝梨花白。
      他的手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许昇的手里滑落,不带任何眷恋地将他的爱人遗落凡间。
      许昇的呼吸也好像被抽走了一般,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握着他手的姿势,轻颤着声道:“小渝……我带你去喝梨花白,你别睡,好不好……小渝……别睡……”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那一夜旖旎,都是他留给他的大梦一场,他贪婪地想要更多,却不知他已经把他所有能给他的,毫无保留地全部捧到了他面前。
      人总是贪心不足,直至身无一物,才知原来拼命抓在手里的,也能轻易溜走。
      失而复得复又失,他千疮百孔的心鲜血淋漓,十年前他逃了一次,如今罪也赎了,他能为自己选择一次了吧?
      许昇捡起身旁的一片残刃,扬手就对自己的心口扎去!
      小渝,师哥来陪你,别怕,这一次师哥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我欲乘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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