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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   碎红铺满地,像惊雷过后的荒凉,崔灵安蹲下,捡起半块的瓦片,心里被一把火燃得千疮百孔。
      谁人如此猖狂?
      这百亩地上叠着的红瓦,如今全变成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我今天一早起来,我还以为我还做梦……”
      崔灵安打住阎飞:“其实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阎飞颓丧不已,一屁股坐在地,望着眼前荒凉景象,哭丧着说,“咱们又没得罪过什么人,除了张因瑞那伙人,还有谁这么不做人啊!”
      这里的每一块碎瓦,都是他们辛劳这些日子的成果,瓦碎了,就好如养大的孩子丢了,悔和恨在所难免。
      “都是我一时疏忽,昨天就不该把大家撵走。”
      看不惯阎飞那副好似丧家般的苦痛样,崔灵安走上前,冲他踹一脚:“别嚷嚷了,起来。”
      阎飞爬起来,脸色苍苍:“现在咋办啊,张因瑞那些人坏事做尽,这要是跟我们立仇了,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来找麻烦。”
      “所以我们不能服软。”崔灵安说得字字铿锵。
      软柿子只会被拿捏,硬气起来,才不会被踩在脚下。恶霸在前,当以刚勇相迎。
      他太懂这个道理了。
      “现在不是干等着的时候。”崔灵安停了小刻,把自己的内心慢慢捋清楚,感觉终于在混乱中劈出了一条清晰的小道,才吐了口气,冷静道:“阎飞,我们得找证据。这么多瓦绝对不是一个人干的,他们那么多人来,不可能就没留下什么东西。我们赶紧找证据,去村委会告他们。”
      一经点拨,阎飞幡然醒悟,急慌慌应了声,就围着瓦厂四处翻找。
      他现在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最初发现瓦碎了,他是惊诧与恐慌,后来是懊恼与悔恨,但所有的复杂情绪,在崔灵安处事不惊的言行之下,都碎得零星,沉落心底。
      现在只要照着这个青年说的去做,找证据,告张因瑞,有条有理——浮躁的心也跟着清晰明了起来。

      一上午,两人把碎瓦翻了个底朝天,围厂寻了十几遍,竟无所获,连他们用什么砸的瓦都找不出。
      “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阎飞又累又渴,抓起水杯灌了三大口,转头看向崔灵安,皱着眉说,“找不到证据,我们也没法告他们呀。”
      崔灵安点了根烟,蹲下来沉思。
      “要不算了?这几天也没订单,没瓦了倒也不耽误事儿,咱再赶工做俩星期,不就都做出来了。”
      “嗯,今天下午就把大家都喊回来开工,”崔灵安弹了弹烟灰,眼神骤然间发狠,“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看碎了瓦咱也没什么动静,肯定想更狠的招。我们把能混进来人的地方都盯好,反过来套他们自己上钩。”
      阎飞愣了愣,诧异道:“你是真要跟他们硬碰硬啊?”
      崔灵安也没有很热衷于冲突,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若想要担起大事,这心必须要跟铁一样,扛得住重,耐得住摩。
      这次,他必须住整治整治这群不干正事的混子,不然怎么让这样的祸事根绝?怎么让买瓦的人觉得可靠?怎么让全厂几十个人的努力有所值?
      崔灵安踩灭烟头,回答说:“是,跟他们碰到底。”

      把厂子里一切安置妥当,崔灵安怕灵暖那边有麻烦,叫了辆马车匆忙进城。
      崔灵暖家里的气氛很是凝重。
      前脚刚刚迈入,崔灵安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漠感。他随着姐夫走近厅堂,抬眼一瞧,却懵了半晌。
      主座上,坐着一名仪态端庄的妇女,竟是位高权重的吴主任。
      “你是崔灵暖的哥哥?”
      吴主任发话后,崔灵安愣了几秒,才回声:“是,我是他三哥。”
      “我听说她在家里排老四,”吴主任端起茶,却也不喝,只是轻轻地闻了闻茶香,随意地问,“她二哥什么时候来,等人来齐了一起说吧。”
      闻声,崔灵文瞬间红了眼眶。
      周华伸出手臂,把妻子揽进怀里,俯身温声说了句什么。
      “我二哥五年前走丢了。”崔灵安眼里闪过淡淡的悲伤。
      吴主任放下茶,缓缓起身:“那也就是人都齐了,既然都到了,就别都站着了,我们坐下慢说。”
      落落大方,仪态得体,还丝毫不失颜面,若不是崔灵安认得这是四妹的家,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一大家子来吴主任家做客来了。
      崔灵安走到房艾身边,挨着他坐下。
      “咋没瞧着娘?”他小声附在房艾耳边问。
      房艾压着声说:“听张因及说,出去打麻将了。”
      听着这个名字,崔灵安又猛地窜出来一阵火气,他四下观望,瞥到了在厨房切瓜的张因及。
      紧接着,张因及就端着一大盘瓜走出来。他先是凑到吴主任跟前,谄笑着低声说了几句,又递上两块瓜,然后把剩下的往崔家人面前一扔,面无表情地找了个椅子,坐到最边上。
      “听因及说,和崔灵暖离婚出了点问题,”吴主任理了理自己的工装裙,聊家常那般,一派漫不经心,“我无意介入他们两个人的婚姻,但是,赖着男人的钱不撒手,这样的事,却是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你胡说!明明是你家那婊子插足我们的感情!!肯定你拿钱要挟他,他才要跟我离婚的!”
      然而,崔灵暖的叫喊,此刻却显得格外苍白虚渺。
      没有人应声。
      崔灵安心里的火喷涌而出,他猛地回忆起什么,蹭一下站起身:“我记起来了!张因及的那个助理,就是你女儿!”
      有了崔灵安的支援,崔灵暖更肆无忌惮了:“就是你安排你女儿去当助理,勾引我男人!”
      “崔灵暖,我们平心静气地沟通,你不要信口雌黄。”吴主任面无异色,“我女儿只是随我外出时与因及见过几面,并不是什么助理,她很怕生,和因及也没有说过几次话,让因及离婚娶我女儿,是我的主意,你可以怪我看中他这个女婿,但绝不能污蔑我的女儿。”
      吴主任的口气并不严厉,但却威信十足,崔灵安听罢,都有被震慑得脑子发麻的感觉。
      房艾趁这个间隙,扯了扯崔灵安的衣袖,低声告诉他:“姐夫说她很厉害,不要跟她顶嘴,听她把话讲完。”
      “至于离婚,他们俩夫妻感情不和,崔灵暖的母亲还四处挥霍张家钱财,因及的工作上,你们帮不上忙反而一直在添乱,限制了他的发展。”
      崔灵安不知实情,在吴主任的陈述之下,仅凭着自己从灵暖口中听得的只言片语,他心里也开始逐渐没底。
      随后坐在高位的那个女人开出了离婚条件,将崔灵暖离婚后的每月所得加到三千,还把现下正住着的这套房子也送给她。
      诱利的钩子,把崔灵暖从悲伤中吊了起来。
      她竟抹去了眼泪,从果盘里拿起一块瓜,边吃边听吴主任给她开出的条件。
      “我生孩子之后就没活干了,一点不挣钱,”崔灵暖把瓜籽儿吐在地上,“三千是不少,但谁知道往后怎么样呢,那我小时候五分钱都舍不得花,现在我都不把五分钱放眼里了。”
      吴主任意会:“我可以再给你安排个工作。”
      “是钱多事儿少的吗?”崔灵暖问。
      知道已成功把对方拿捏,吴主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对,我送你家小菜馆,你都不用干什么,就坐着挣钱。”
      崔灵暖扬了扬下巴,眼睛咕噜转,掂量着这话有几分真。
      “离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吴主任温柔的脸上显现出几丝阴狠,“另外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闹到打官司的地步,要是真要打起来,你不仅会输得很惨,而且,所有的好处,你也就统统得不到了。”
      一屋沉静。
      崔灵暖吃完了瓜,抹了抹嘴角的汁水,慢慢站起身,绕过崔灵文,朝角落走去。
      角落里,坐着默不作声的张因及。
      他缓缓抬起头,眼里全是猩红的血丝。
      崔灵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男人。
      他们的感情,是在泥土地上滋生出来的,是纯粹的,是自然的。但离开了那片泥土地,感情里便掺进了许多不干净的东西,崔灵暖挑挑拣拣,想去掉那些杂污,再回看一眼他曾经那双只盛得下自己的眼睛,再听一遍那句“这辈子我都陪你”的承诺,可是她找不到了,她目之所及,全是金钱的腐臭和欲望的浑浊。

      她崔灵暖这辈子也不是非张因及不可。

      可是,可是……
      张因及既然要离婚,既然都已经移情别恋,又为什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她痛哭流涕,埋在她胸口的脸,流着懊悔的河水,喊着痛苦的悲鸣。
      他说:“阿暖,我对不起你,可我是真的爱你,我对顾榆没有感情,我心里只有你啊……”
      崔灵暖不知道张因及娶顾榆背后那些巨大的利益,但是她能看出,张因及不是诚心想离,所以她撇了颜面、失了大体,把这事闹大,兴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事情果真闹大了,背后的弯弯绕绕浮出来了,可身前却出现了更深的陷阱。
      现在再看向张因及那双眼,崔灵暖发现,自己能看得懂了。
      是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她和张因及,是一样的人啊。
      都是不干净的人。
      “离吗?”崔灵暖哽咽片刻,只扔出来这么两个字。
      张因及早已经入了魔,他恍惚地看着崔灵暖,张了张嘴,声音却像是从别处传来的:“离吧。”
      “那就离吧。”
      崔灵暖转身,坚决地走回大姐身边。
      张因及看着那个背影,眼中的光亮寥落,有什么东西逐渐干涸。他情不自禁地喃出一声:“阿暖……”
      崔灵暖没有转身,反而毅然决然地对吴主任说:“说好的条件,一样不能少。”
      “少不了你的好处。”吴主任脸上浮出了胜利的微笑。

      崔灵文转头与周华对视,她眼睛里的迷茫,像晨间的雾气那么浓。
      世事变幻,谁能想到最是风光的四妹,如今是这般境遇。
      而周华却误了崔灵文的意思,于暗处握住她的手掌,轻声道:“你我不弃,此生夫妻。”
      崔灵文心头酸涩,对周华抿唇而笑,但笑不过三秒,却猛地怔住,她甩开周华站起身,转过去看向崔灵暖:“以后毅杰跟谁过?”
      “放心,我们不争这个抚养权,”吴主任对张因及招手,张因及立马跟着她朝门外走,准备辞别,“孩子还是跟着母亲好,我们男方就不便打搅了。”
      两人还未走远,这厅堂之内,就成了一团糟。
      “我不养!”
      崔灵暖几乎尖叫而出。
      “你自己孩子你为什么不养?”崔灵文大为不解,她的妙儿就是她的心头肉,可四妹怎就这般对待自己的心头肉?
      “谁爱养谁养去,”崔灵暖撒泼,“反正我不养!带个孩子就是个累赘,烦都烦死了。”
      周华道:“你先把孩子叫来。”
      “就搁屋里呢,”崔灵暖突然提高声量,“张毅杰,你滚出来!”

      东墙上的那扇门,颤巍巍地掀开了一条缝。
      缝里,走出来一个小孩子。
      小孩明显是哭过的,眼睛那一圈红肿难看。他飞快瞅了瞅母亲的位置,然后低下头,瑟缩着朝崔灵暖走过去。
      “你瞅瞅你那样儿,谁爱要你。”
      张毅杰还没有走到崔灵暖身边,但被这话嚇到,一下子止步,张开嘴哇哇大哭。
      “又哭,又哭,没用的东西,连你爹都留不住。”
      “崔灵暖!你在说什么!”崔灵文冲过去抱起来哭嚎的孩子,“他才四岁!你是个做娘的,你就这样子对自己的孩子吗!”
      “你喜欢?”崔灵暖翻了个白眼,“那你拿回去养不就是了,给你了。”
      崔灵文从小到大,本本分分,老老实实,情绪稳定克制,但今天她好像丧失了自己,搂着孩子,对着崔灵暖扬手就是一巴掌。
      “崔灵暖,我用你的良心想一想,要是咱娘当初只管生不管养,你能有今天?你的小孩你不养,这天理何在啊!”
      但被打了一巴掌的崔灵暖根本听不到大姐在说什么。
      她只能感受到无限的委屈。
      她要离婚了,孩子还要甩给她,不想养就要挨打,天底下也没有比她还惨的人了!
      “我不养我不养!把他带走!谁想要送给谁就好了!”崔灵暖捂着脸痛哭,发现自己哭声比不过小孩子,直接嗷嗷叫着冲进侧屋,还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崔灵文也留下了两行泪。她抱着小孩子,轻轻拍着他后背,温声哄道:“孩子别怕,你娘也是心里不好受,你才不是没人要,大姨带你回家。”
      周华并未吭声,他将手搭在崔灵文肩头,像她拍孩子那般,轻轻拍了怕她。
      一旁默不作声的崔灵安却皱紧了眉。
      房艾生病那年,大姐和姐夫没少接济他俩,如今大姐一家吃穿用度都很紧,再多一个时时都要照看的孩子,这日子怕是会很难。
      崔灵安的眉毛几乎拧成了结。
      ——这一切变的都太快了。
      他来之前,还满腔怒火,信誓旦旦说要把张因及撕碎,来之后,却发现很多事情都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得靠能力。
      吴主任有能力,她能给女儿挑姻缘,能把别人家拆得妻离子散。但在四妹的婚事上,崔灵安空有一腔愤火,却无能可施。
      如今,养孩子也要有养孩子的能力。
      崔灵安算是看明白了,崔灵暖没有这个能力,那个女儿离婚还在打麻将的翠云也没有,只有大姐能对母亲一词当之无愧。
      ——等等。
      崔灵安突然愣住。
      他想到了,在大姐家,房艾看周妙儿的那个眼神。
      那种来自人性本真的慈爱,是做不了假的。
      崔灵安猛地转头,刚巧对上了房艾那一双眼。干净真诚,好似汩汩清泉在其间流转。
      不需要说什么,崔灵安就能看懂房艾眼中的骐骥与试探,他明白房艾就是在说:灵安,要不我们帮四妹带孩子吧。
      崔灵安对房艾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走到崔灵文身边:“大姐,我跟房艾,我俩养毅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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