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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   和煦的夏风绕过桃园,撩拨枝丫上羞涩的小桃,不经撩拨的都羞红了脸,躲在绿叶中,羞答答地朝外探看。
      很快,第二茬的桃子就熟得差不多了,一个个跟大红灯笼似的挂在树梢上,只看一眼,这嘴里都发甜。

      房艾坐在桃园边的石碾上,扒着手指头数崔灵安回家的日子。
      礼拜一、礼拜二、礼拜三、礼拜四……还有两天他就又能回来啦!
      崔灵安进城之前,房艾本以为一个人的日子会很难熬,而实则不然,他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一天,有了希望与渴盼,这日子似乎也变得轻盈了起来。
      再者,崔灵安都会在信里讲那边的生活,每天都很忙碌,春苗给房艾读信的时候就在感叹,说灵安这小子太拼了。每每听完信回去,房艾都会跟打了鸡血似地,埋头苦干农活——并非跟崔灵安攀比,只是觉得,好日子不是坐等出来的,灵安在为了他俩的来日努力,那他也要陪着灵安一起拼命。
      不过……
      这茬桃太多了,他一个人根本收不完。
      房艾起身,到院子里摘了颗,搓掉桃皮,尝了一口。
      熟是熟了,但再长两天,还会更甜。也巧,过两天灵安回来,帮他收收,应该用不了两天就能收完。
      在城里肯定吃不到家里这么水润的桃,正好也让灵安带点儿桃去,自己吃,也分给他那儿的朋友们尝尝。

      这日,崔灵安带队送完瓦,趁着天色还早,就去澡堂子洗了个澡。
      崔灵安也是来到城里后才知道,还有专门用来洗澡的地方,只不过要收费,但也不算太贵,就是一顿饭的钱。其实要他自己,也就端盆凉水擦擦算完了,但终归是集体生活,他也不想被人说邋遢。
      泡澡堂子给了崔灵安一份神奇的体验。
      当温热的水从头顶沿着肩背一路滑下,流到身体某处隐秘的地方,又沿着侧腿一路落到脚跟时,崔灵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有被涤荡。
      一定要带小艾来试试。崔灵安在地里,默默地对自己许下了誓。

      本着花了钱不能糟蹋的原则,崔灵安足足冲了两个多钟头,从澡堂子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变得灰蒙蒙了,要知道,他进去的时候,外头分明还是晴天万里。
      怕天要坏,崔灵安就尽快地回了寝室。
      寝室里,以老王为主的一堆人在打牌,阎飞则是端着书,趴在蜡烛边,安静地看。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为生而聚,为死而散,谁都不愿承担被孤立的滋味。所以崔灵安也不过是扫了阎飞一眼,就凑过去观摩老王他们打牌去了。
      不多久,雷声轰隆作响,炸开了盛夏的帷幕。
      老王突然想到什么,猛拍了一下桌子,扯着脑袋,冲窗户那边喊:“喂!阎飞,我们这边打牌忙着咧,你闲着没事,去把咱晒外面的衣服收回来呗。”
      衣服倒是不多,一趟就能抱回来,不是个重活。
      阎飞应了声好,取过一片枫叶标本夹在书里,就出去收衣服了。
      衣服是都是集体晾晒在每层楼的最西头,他们寝室靠东,走过去还要好一会。阎飞有耐性,可雨师等不及,没等阎飞走到半途,就轰然间法力大作——瓢泼的大雨倾倒而下,势急如灌注,几秒钟的功夫,就朦胧了阎飞的双眼。
      他加快步伐,一路冲到了楼西。
      衣服都被淋了个透,他着急跑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尽快取了衣服,赶快回屋里避雨。
      露天的晾衣间内挤满了人,都是从各个屋里来拿衣服的,挤得根本就走不动。阎飞被挤在中间,有点烦躁,随便从室友衣服里拽了一件,撑在头顶上挡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同志们!!!瓦坯都被淹了!快别管衣服了,赶快回去喊同屋的去车间帮忙!”
      喊的人还在极力地号召,可满满一阳台的人没一个回应他,该收衣服的收衣服,该骂天的骂天。阎飞还听到身边一个小青年嘟囔说:“咱们这一层又不是干车间的,车间淹了跟咱有啥关系?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就是,”另一个应和道,“这么大的雨,谁去谁就是傻子。”
      透过厚重的一层雨雾,阎飞看见,来喊人的那位,脸上写满了焦灼。
      看来车间的情况真不太好。
      身边的那个小青年还在说些推脱的话,阎飞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就很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并说:“你让开,挡着我回去喊人帮忙了。”
      那个小青年被推到了一边,下意识地爆了粗口。他转过身,斗着眼上下打量阎飞,像看傻子一样。
      阎飞不屑与这种人掰扯,他撒开脚就跑,一路冲回了寝室。
      “都别打了,车间淹了,他们喊咱们帮忙搬瓦坯。”
      这一屋的人正打得欢畅,好好的气氛,却被阎飞带着攻击性的语气震得骤冷,老王取下嘴上叼着的半根烟卷,转过头去,看向门口的阎飞。
      门口的人浑身上下都已湿透,站立之处,地面上已积起凌乱的一滩水。活像一只落水老公鸡。
      “快进来快进来,”老王是老员工,对车间那伙贱人到处找劳动力这事儿,他早已见怪不怪,“我给你说,这事儿去帮也是白出力,又不给钱。你就甭管了,还是赶紧找块布子擦擦身上吧,别再感冒了。”
      紧接着,寝室里几个老劳工都纷纷表示赞同,老王感叹一句“新人就是爱管闲事”,又让阎飞随便找个地方把衣服收着,就吆喝着其他人,续上方才未完待续的牌局。
      “哎是哟,打牌打牌,管那干什么。”
      “闲的呗。”
      “准是闲的,你看他连个女的都不去找,可不就是闲出来毛病了?”
      “哈哈哈哈,还是赶紧找个女伴儿好……”
      刚刚还是雨浇头、心未冷,可被老王几个一阵嘲讽后,阎飞感觉身上的雨透过皮肤灌入心里,浇灭了燃起的熊熊烈火。
      他站在门口,尴尬得像是走错了门。
      崔灵安走到床边,把房艾给他绣字的衬衣脱下,换回洗澡前穿的那身脏衣裳。
      他快步朝门口走过去,门口站着的阎飞,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满脸的迷茫。
      “走吗?”崔灵安问。
      恍如被一棒打醒,阎飞眼睛里立马有了神。他点点头,跟在崔灵安身后:“走,我也去。”

      车间内,乌乌泱泱满地的泥水,堆在一起的瓦坯被雨水浇灌,新落下来的雨水混进瓦缝里,朝下浸没,最终向地上的泥水中注入更深的一抹污黄。
      劳工们都在奋力地搬运瓦坯,把瓦坯转移到最近的一处办公室内。
      崔灵安和阎飞刚一过来,就自觉地加入他们中去。没人指挥,也没人组织,大家都是一窝蜂地赶着搬。
      在搬了两趟之后,崔灵安看着成山成堆的瓦坯,再看看手掌上因为搬瓦而落下的泥,猛然间,意识到搬瓦这一行为的低效。
      身为一个庄户人,最怕的就是遇上暴风雨天气,简直要命。但若真遇上了,崔灵安第一时间去做的肯定是盖,而不是搬。再说,庄稼地也没法搬呐。
      而且多年与风雨作斗争,他能准确感知到一场雨能持续多久,就今儿这势头来看——没一两个时辰绝对停不下。
      现在的瓦坯已经开始发散了,如若继续搬下去,恐怕再没几趟,搬的就是泥了。
      不行。
      得改改法子。

      “都别搬了!找东西盖!”
      有人听到崔灵安的吆喝,嗷嚎着回应道:“找什么盖啊?能盖早盖了!”
      刷刷的雨声与那人暴躁的声音掺在一起,迷失了方向。
      崔灵安立在雨中,脑子飞速地过滤着近期在工厂里见过的东西,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路过身边的阎飞,拉着他就跑:“跟我走。”
      “崔灵安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阎飞愤愤地甩开他,“不想干你自己回去,别带上我。”
      “跟我去扯个东西。”
      根本不由阎飞思索,崔灵安就强制性地拉住他,一口气跑到了工厂南门口。
      南门这里,有一面三人高的大墙,墙上贴着一面带标语的塑料皮墙纸,崔灵安跑到墙的左下角,抓着那层塑料皮就朝外扯:“你从那边撕,快点!”
      阎飞明白了崔灵安想干什么,但他到底是有些畏惧的,毕竟这墙纸是公家的,他要是撕了,指不定受什么罚。
      “快点啊!”崔灵安撕了小半面,一回头才发现阎飞还杵在原地,“瓦坯已经被冲软了!你再磨叽,剩下的就废了!”
      前来车间帮忙的初心就是护住瓦坯,听崔灵安这样说,阎飞咬了咬牙,扑过去帮他撕塑料皮。
      “反正是你鼓吹我撕的,上头怪罪下来,我也有说词。”边撕着,阎飞心里还止不住地嘀咕。
      撕下来塑料皮,两个人抓着就往回跑。
      到车间后,崔灵安大喝一声,把搬瓦的人给轰开,就忙不迭地把塑料皮盖了上去。
      “你,去那边,压着那个角。你,去那边压着。”
      被崔灵安指派的人听着指令就立马去做了,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个毛头小子是谁,从哪搞来的塑料皮,以及他为什么可以命令自己。
      瓦坯要是废了,于他们而言就是灾难。大难当头,自当共度时艰。
      塑料皮大小有限,只能勉强盖住上面一层,崔灵安看雨下的有点斜,就又喊了两人,让他们去寝室楼下的仓库里搬两张床板,拿过来挡着。
      众人被困于混沌的泥泞中太久,这一刻,好像看到了新的光芒。他们呼啦啦地朝寝室那边跑,还有人搬了自己的床板回来,挡在瓦坯一边,慢慢地,围过来的床板越来越多,直至成一个全包围状态。
      都是顶着雨扛板子的,很多人没一会就要撑不住了,崔灵安见状,就转过头去鼓励阎飞,大声吼着,让他撑住,不要泄气。阎飞是个硬杠杠的大好青年,淋雨没觉得有啥不得劲的,听到崔灵安鼓励自己,还懵了一下,心里暗暗寻思着,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但是紧接着,就有人接上了崔灵安的话,鼓励大伙儿都坚持住,雨不停,他们就不倒下。
      恍惚之间,阎飞明白了崔灵安的用意,隔着模糊的雨幕,他再一次地,对这个乡野里来的青年,有了新的认识。
      雨哗啦啦下,势头未见消减,而地上污黄的水却渐渐褪去了脏颜色,只剩浅浅的一层淡黄。

      这样的大雨肆虐中,每个人都在上演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有人于故事中欢笑娱闹,亦有人在事故中咬牙死撑。

      终于,在夜半时分,雨渐渐地停了。
      车间里的一行人都累到撑不开眼,可还是撑着困倦,把余下的瓦全部搬到室内,才逐渐散了去。
      崔灵安与阎飞回到寝室,发现他们都已睡下,桌上的牌乱成一团,应该是玩到很晚,连收拾都没来得及就滚床上睡觉去了。
      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衣服一脱,带着污泥就倒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崔灵安和阎飞就被人叫到了马主任办公室,被马主任询问昨晚的细状。
      崔灵安复述一遍,马主任听罢,有点犯愁。
      “保了瓦坯是好事,但撕标语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深究起来,说你有思想动荡都不为过,”马主任幽幽地叹了口气,眉毛皱在一起,“这样,你俩先去干活,这事晚上再来处理。”
      崔灵安一听是晚上,有点郁闷,问能不能换个时间,他想晚上回家。
      “回什么家?”马主任毫不留情地瞪了崔灵安一眼,那眼神,活像撕墙皮一样,要给崔灵安也刮一层皮,“回家你就别想了,老实待厂子里吧。”

      从马主任办公室出来,阎飞追上崔灵安,问他:“主任都气那样了,你怎么还敢提回家?”
      崔灵安脸上带着无奈与郁闷:“昨夜下雨,我家那地肯定遭殃,我还想回去帮他弄弄……唉,回不成了。”
      阎飞不是很懂庄稼地在庄户人心里的地位,更不晓得话语中的那个“他”于崔灵安而言有多重要,但这一刻,他却突然间懂了,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对面前这个人感到由衷的钦佩。
      也许、大概是因为,这个青年人很有责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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