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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茶室 ...

  •   树木荫蔽的新民路上,一角的闻茗茶室,马半孟步态随意踱了进去,马上就凑上来一个干瘦的中年南子,手里拿着一个空烟盒向他邀请:“老哥眼生啊?交个朋友吧?”

      马半孟知道这是在邀战,这间小茶室很早就开在这里了,是远近一家小有名气的棋友根据地,来这里玩都是带彩的,表面下棋,私下都先讲好了彩头,黑白双方有约定的交易数目,观战的也可以下注,有庄家有闲家,有很周密的一套规矩,常在这里玩的棋友彼此熟悉对方的棋力,下的注也不会很大,有时候是一顿饭,有时候是一盒烟,切磋游戏为主,遇到面生的玩家,会有人先上来小赌一把试试路数,也会让你先赢,等来者渐渐入彀,再下大注。有时别处有些名气的棋手,来拜会提前约棋,这个叫借馆,这时候会有大量人参加观战,规模不限,赌注也最大。

      马半孟小时候就来过这里,被师傅黄友屏知道还打了一顿,虽然后面不敢再来了,对这里的门道却还清楚,知道这个人是来试水的,像他这种脸生的来客,路头不通,是他们眼里的肥羊,千方百计也要拉你玩上一局,能敲多少是多少,他一进来,就感觉周围盯上许多双眼睛,被这个精瘦男子抢了先,那些眼神已经变得又嫉妒又不屑。

      他眯起眼睛,侧身看着那人:“您是……”

      黑瘦男子和气的递上一根烟:“敝人姓许,这里人都叫我许阿三,您贵姓呢?”

      马半孟接过那枝烟别在耳后,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不敢,敝姓马,别人都叫我老马。”

      许阿三不知道是身体有病还是什么,除了干瘦,脸色也又黑又黄的,看起来比马半孟大了不少,可他满不在乎,爽快的叫了一声:“老马!第一次来?”

      马半孟:“第一次。”

      许阿三指指正在下棋的人,堆满笑容:“您也好这个吧,咱们俩来一局,小彩头,两盒香烟怎么样?”

      马半孟有点迟疑:“我听说,你们这赢了收彩,输了都不给啊?”

      许阿三收起笑,认真的说:“怎么可能呢,要这样还会有这么多人来玩吗,这是外面人瞎说,不信您就试试!”

      马半孟还在犹豫,许阿三已经把他拉到一桌棋盘前坐下,叫了一杯茶,抬手让他:“请您的,您是客,先走吧?”

      马半孟说了声谢谢,接过黑棋先落了一子,不几步便布起一角燕双飞,许阿三脸色变的凝重,不敢大意,一步步慢慢布局,谨慎应对。

      许阿三水平明显不行,越下越慢,这时旁边也围上来几个人观战,看棋忌讳支招,所以他们只是看,没有人指点,又下了十几手,许阿三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您看我这记性,还得去接孩子,老马不好意思,”他从身后拉过来一个人按在座上“他接着跟您下,都一样的!”说着连连道歉,钻出人群溜了。

      对面那个人年纪大一点,头发都花白了,身材矮小,二话不说,坐下就接着落子。马半孟张嘴想说什么,许阿三已经不见了,周围也没有人做声,想了想做罢,放下手接着下。

      老者棋力比许阿三强多了,很快围出一小块实空,渐渐和角上连成一片,马半孟改变策略,开始下细棋,老者也很有耐心,两人一点一点磨,一局下完已经快中午了,收盘贴子,马半孟输了三目半,他懊恼的拍了下脑门:“嗨!刚才走错了两手,再来!”

      老者向他摊出一只手,马半孟醒悟,回头对柜台喊:“老板!拿两盒香烟!”老者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拈:“一目两盒,一共七盒!”

      马半孟变了脸:“刚才不是这么说的!”老者神态自若:“我们这里都是这个规矩。”七盒香烟快半条了,不是个小数目,马半孟当然不愿意被他们稀里糊涂蒙了,瞪着眼站起来:“我这儿没有规矩!说好怎样就怎样,这不骗人吗?”

      “哗!“的一声,茶室里喧闹起来,更多人围上来看热闹,有说风凉话的,有帮着老者和马半孟争辩的,有袖手旁观看好戏的,没有一个人向着马半孟说话,马半孟脾气上来了,嗓门越来越大,拍着桌子一副要打架的劲头,倒也没有人敢上去拉他。

      陈卓在一旁卤味店买烧腊,隐约听见马半孟的声音,夹在一群人里象在吵架,匆匆结帐赶过去,隔着路边露天的茶座棚子,看见马半孟正吹胡子瞪眼,撸着袖子跟一群人嚷嚷,马半孟头大眼大,发起火来气势挺凶的,他对面那些人只敢站着叫嚷,没人靠近,生怕他犯浑打人,陈卓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茶馆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站在两帮人中间劝息,大概意思是再下两局,最后一起算输赢,马半孟不干,老者答应让两子,才达成协议,人群散开各自回座,有几个留在原地看着他们重新摆盘开局,陈卓走到棋室外,隔着天棚也看了一会儿。

      申静接到申母打来的电话,她跟家里不常联系,申父根本不爱在电话里讲事情,从来不接,每次打回去都是申母接听,会跟她说上半天,内容多是些家里的的琐事,奶奶又要去海边烧香了,家里抽不出人陪她,姑姑家的双胞胎男仔又淘气了,把家里刚种的三角梅拔了喂狗,哈西被噎得直吐白沫,申静很喜欢听这些,通过申母絮絮喁喁的话想像着家里普通又热闹的日子,充满了她很少享受过的烟火气,末了申母还要交待她去看申宇,自己也要照顾好身体,尽早解决个人问题,说到这些的时候就带出了那种老师惯有的权威语气,完全是布置任务,这时申静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嗯着啊着,不敢露出一点敷衍的意思,不管是爱听还是不爱听的,一个长长的电话下来,轮到她说话的时间不超过几句。不过申母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申静直觉的感到她有什么事,果然照例聊过几句家常后,申母换了副沉重的语气,忧心忡忡说:“听阿宇说你生病了呀,要不要紧的呀?”

      申静愣了一下,想起那天申宇看到的那张,她误拿了别人的手术单,不知道有没有细看上面的内容,还是只见到是医院的单子,出自亲人本能的关心,正好这时候陈卓拎着烧腊进来,高兴的冲她举着咧嘴,她捂住话筒笑着指指棋室,示意他去叫吴天昊和沐芳,陈卓点头会意,找地方去放烧腊,申静才又接着对电话讲:“没事,吃点药就好了。”申母不放心:“有病要好好休养,不能大意,要不你回家里来住上一段,妈妈带你去看中医。”

      申母的关切让她心里暖暖的,满腹的心事也开散了好多,电话里不好细说,只能简单安慰:“真的没事,不是什么大毛病,”她忽然想起来:“姆妈,我想跟家里借点钱。”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接着传来申母更温柔的声音:“做什么呀?”

      申静不想她知道自己单位上的事,便拣她知道的情况说:“医生叫我吃一种进口药,有点贵,要吃一年,医保不能报销,我身边钱不够了。”

      申母沉默片刻:“要多少?”

      申静高兴的:“两万就够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申静静静等着,隔着漫长的空气,感受到了那边的迟疑,申母终于说话了,压低了声音显得有点歉意:“阿静哪,你寄回来的那些钱,妈妈拿去跟了一个会,等到你和你弟弟办大事的时候才能拿得出来,你也知道的,家里存不住钱,放在那里又不知道花去哪儿了……”

      这次轮到申静默默无语,她没有不快,参加工作后,她每个月发了工资都往家里寄去一半,不是家里要求,是她自主动上交的,申父申母都是教师,收入一般,养大一儿一女还是够用,但申父是独子,又是家中老大,申静的爷爷去世前病了好几年,没有医保,姑父家虽然有些财力,但姑姑不当家,闻海也没有出嫁的女儿养老父母的风俗,全是他们一家在负担,爷爷去世后,好不容易还清欠下的外债,轻松了两年,申宇又考上了大学,接着又研究生,奶奶平时烧香打麻将,也要供她一份花销,申静知道家里情况,主动承担起自己的一份,她觉得很应该,但申母的话明显客气多过歉意,让她忍不住小小失落,听母亲的语气,可能是认为她这些钱只是交给家里暂存的,申静从小就来了省队,一直到工作都没花过家里一分钱,眼下这她寄回的钱被挪用,申母虽然没有多少歉意,但不免有些被清算的狼狈。

      申母语气婉转,申静也听出来了,沉默代表不满,她马上说:“我知道的,那没事了,我再想别的办法,您别担心了。”

      申母有些心虚,再次提议:“要不你还是回家里来住几天,我带你去看临下那个老中医,很灵很有名,专家来的,医院开那些药又贵又没有什么效果,要当心他们是想多收你钱。”

      申静无心跟母亲解释,应付的说:“已经买了一些,吃完再说吧。”申母也没有别的话说,两个人心里各自有事,说话更加小心翼翼,又聊了几句,匆匆挂断。

      申静走出房间,伏在走廊栏杆上长长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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