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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卿本佳人 ...

  •   深秋,枯蝉奋力呐喊,奈何已是强弩之末,只能簌簌弱声。

      闲音亭里依旧温馨灯火,屋内人的剪影倒影在窗纸上,摇摇而动。

      莫与笙就在灌木丛里潜行,时不时缩头匿迹躲避。兴许是一路上没有被人察觉发现,让他胆子大了起来,进了闲音亭之后,就径直去窗棂边的阴影底下栖身。

      拿根树枝悄悄把窗缝撬开些,能瞄得清楚窗内宛轻思和叶献泽母子。

      叶献泽刚从后山下来没多久,单凭自己没办法消弭心底的郁闷不乐,所以才来闲音亭向宛轻思寻求开解。

      他趴在宛轻思的膝头,肩膀不停缩动,像是在默声哭泣。

      莫与笙没想过会见到这一幕的。他以为叶献泽来这里,是为了愤恨恨地告状?

      歉疚让支撑窗缝的树枝拿捏得不稳,莫与笙要好小心才尽量不发出动静、不被发现。

      宛轻思不常见儿子哭泣,但也没有十分意外。手掌抚顺叶献泽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头发:“和莫与笙吵架了?”

      一猜即中。

      叶献泽肩膀抖得更厉害,可能是被讲中心事愈加悲伤?也可能是激发了怒气狂躁难当?

      反正这样那样的他,都不像寻常温润的他。

      “你为何难过呢?”

      叶献泽声音微哑:“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莫与笙油盐不进、好歹不分!与别的师兄师姐相处都融洽愉快,唯独对着他!我头一回觉得——用功徒劳。”

      “我这番好意,是不是向错人了?”

      莫与笙听得不爽,撇撇嘴,闷气也堵满了腮帮。他安安分分地与角落阴影融为一体,生怕听岔走耳。

      “献泽,你为何‘仁善’呢?”宛轻思不愧是“妙平”,即使是儿子的心境起伏,她似乎也平淡视之。

      叶献泽没明白,他明明说的是莫与笙的事,和“仁善”有什么关联?

      “因为百花谷的诫训是——‘以仁义宽和’……”

      作势要背,被宛轻思中断:“不是的。”

      叶献泽止了哭,他质疑宛轻思的质疑。

      “你看百花谷中的人,品性仁善相似,个性喜怒不同。妙怒仁而严苛,子弟们见了都怕;礼骞仁而谦和,子弟们爱他敬他;叶吟……”

      说到叶吟,宛轻思停了口,像是回忆起什么,嘴边漾起不自觉的笑意。

      叶献泽晃晃宛轻思。

      怎么说到叶吟的时候,却不说了?

      宛轻思好一会儿才回神,继续:“‘仁善’不是忍耐。不是百花谷要你如何,你就该如何的。”

      屋内叶献泽,刚平复;屋外莫与笙,才缓和。都在沉思。

      “如果你把百花谷的训诫呀、规定呀,或是什么别的其他,当作了自己必行的考量。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再也忍受不了别人一点点的离经易道。”

      不必等到“总有一天”,现在的叶献泽已经开始因为莫与笙而挫败了。

      宛轻思看着叶献泽挣扎的神色,诙谐聊起自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师父也这样和我叨叨絮絮——”

      轻思啊!你该试着理解世间——不分善恶,一样悲苦;不分长幼,一样无助。

      只是莫与笙的行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实在让叶献泽无法苟同:“他打人偷物欺瞒,这也苦?也无助吗?”

      厢房门吱呀推开,叶吟迈步进入屋内。烛火因为清风溜入而摇曳忽闪,但是仍然坚守顽强不被熄灭的命运。

      莫与笙惶恐,心房砰砰乱跳。不停在猜测,叶吟进屋的时候,看到他没有?

      “妙平师父又说教了?”叶吟丝毫不在意场面是否正经严肃,也不关心儿子的委屈心伤。

      宛轻思一改温婉,向叶吟嗔怨:“你不教我教!我不像你,心里有天下别人的孩子,唯独不睬献泽呢?”

      “胡说!”叶吟严辞否认。

      叶献泽是要和宛轻思更亲近些的,见叶吟回来了,也还是窝在宛轻思的膝头。

      “我去了原富来家里。”叶吟站立的位置,离莫与笙这边窗近些,但是没挡住他的视线,“原富来一家匆匆和我说,‘他们家里没有被偷’。”

      窝着的叶献泽起身,等着后话,半心惊半期待。

      “莫与笙不仅没去偷东西,反而还去送了东西。宝石蛐蛐什么的,都有。今天不知道从哪里,还弄来四品丹药?”

      “‘八宝奇珍散’?”叶献泽一下子联想到了。似忧却无,似喜而非。

      不知道叶献泽哪里得来的比自己还快的消息,叶吟颔首:“啊,对!好像就是‘八宝奇珍散’!”

      “原富来一家也和周围的邻居解释。但是周围人亲眼目睹‘莫与笙大摇大摆闯进了原家门’呀!于是都觉得,原家肯定是被罚怕了,或者是又受了莫与笙什么胁迫?才不得不为莫与笙说话。”

      越解释,越误会。越误会,越抹黑。

      “这下不难过,不生气了吧?”宛轻思了解,叶献泽多半释怀了。

      “你帮他入梦,他教你突破;你劝你引导,他认他补偿。”叶吟点手指粗略算算,“也没有那么糟嘛?”

      叶献泽深呼吸,像是做好准备重新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宛轻思和叶吟相视一笑。

      门吱呀又响,见是叶献泽出来,莫与笙比刚才叶吟进屋那阵子,还要莽惶。一个力道不稳,支撑窗缝的树枝折断,发出了声响。

      叶献泽听到动静看过来,莫与笙蹲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得不面对着叶献泽,手指直扣着墙。

      叶献泽无声无语,看到莫与笙之后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脚步轻缓,四五丈稍停,有意无意在等。

      莫与笙跟着,又不像跟着。保持距离,不敢再干扰叶献泽的糟心情。

      叶献泽进屋之后没有立即点灯,莫与笙呼哧呼哧手忙脚乱把灯点上。

      心境一波三折,又各自思索着嫌隙后的第一句话该如何说道?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叶献泽把案几下的功法琴谱书稿拿出,放进了自己的柜子里:“你说我吹的曲子难听,我想了想好像说得没错。我考虑着,死磕针法和医术确实不够。你天赋高,兴许能帮帮我?”

      莫与笙笑意难抑,连说“好好”。怕叶献泽反悔,急急点头。

      ---

      第二天去原富来家中的时候,邻居仍旧侧目看着莫与笙。

      只不过不再交头接耳了,察觉莫与笙的视线,反而还退却回避。这让莫与笙不自在,有些不习惯。

      正准备走的时候,看见原富来站在屋子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有去劳作了,朝着莫与笙远远一揖。不等反应,又屁颠屁颠跑走。

      莫名其妙。

      回到百花谷中也是一样的,昨日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师兄师姐们个个见到他,面色古怪。

      向来唯我的莫与笙,都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事仇家?

      子弟某寅终于见到他来了,一改昨日的冷嘲热讽,面上讪讪:“与笙师弟,你……今个儿要去哪儿?我可以为你指路。”

      莫与笙早就不记得眼前人是不是为难过他,也不客气:“绣楼怎么走?”

      子弟某寅遥指西边方位:“顺着左边小径一直走,到食窖酒楼后面,就能看到绣楼的旗帜了。”

      因为莫与笙的“不介意”而松弛,子弟某寅说得详细。

      绣楼门口搭了比有几个大人垒起来还要高的杆架,晾晒着尚未裁剪的色彩斑斓的布料。莫与笙没有绕路,直直从杆架中间穿过去。风吹起布料拂打在他的脸上,有一股好闻的熏香味道。

      李芷芸刚刚把连日来一直忙着织造的“百花百草丝布”织完,满意最后纹路呈现的成色。

      莫与笙悄声无息地走到她身侧,也伸头看。忽然乍现,吓了她一跳。

      “作死啊!来了也不吱哼一声!”李芷芸忙收好织布,但似乎并没有很生气。

      莫与笙好动,碰碰没见过的织机,不知道怎么开口。

      反而是李芷芸扭扭捏捏地:“对不起噢!”

      “什么?”莫与笙没听过这句话,浑身像是有蚂蚁在不安分地搬家。

      “我……和他们一样,都错以为你偷东西啦!还是今早献泽师兄拉着原富来,四处逢人便解释,说你没作孽呢!我们才知道,原来流言是假的,错怪你了。”李芷芸偷看莫与笙的脸色。

      莫与笙竟也把织机当作墙壁在扣,强装镇定打哈哈:“哈哈没事,我不怨你!你不也送过我‘玉佩’嘛,扯平了!”

      “玉佩?”

      莫与笙扯扯腰带上系着“五岳真形佩”的绳子。藏在衣服堆里的,李芷芸该不会忘了吧?

      李芷芸只瞥了一眼,并没细想什么来由因果:“这可不是我送的。我要送也是送布料、送衣服,我在绣楼当绣娘,又不是在巧匠屋作匠师。”

      神情不似作伪,莫与笙一头雾水。脑海间像是闪过片刻线索,但是他一时间琢磨不透,只能遗憾放过。

      心念一转,计上心头:“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送我点东西?”

      李芷芸就知道莫与笙臭脾性依旧:“刚还说‘扯平’呢!又改口说要东西啦?说来听听,太值钱的可不行!”

      一听话里有戏,莫与笙乐得一屁股坐在象牙织机上。李芷芸好是心疼,伸手去打,拉拉扯扯就作势要把他拽下地来。

      “我要两套‘素衣布裳’。一套你按叶献泽的尺寸做,一套按照我的尺寸做。”

      “素衣布裳”就是城镇村落里,百姓们常穿的寻常衣服。

      不值钱。但是对常年穿医者青裳的百花谷子弟来说,并不常见。

      李芷芸警惕心很强,怕莫与笙又要作什么幺蛾子:“要做什么?”

      “你给就是了!”莫与笙神神秘秘,见李芷芸没那么容易松口,便从金鱼袋里取出“镇元珠”,放在李芷芸的手心里。

      娘亲给他的药,他都尽数给了原富来。现在只剩“镇元珠”和“金黄符”,供他差使了。

      “你舍得?”李芷芸当然知道这是蒲忧怜留给莫与笙的物件。

      虽说嘴上没有答应,但是已经不由自主朝衣架子的方向挪去了。

      谷民偶尔也会有新衣的诉求,常常拿别的物什与百花谷的绣楼进行交易互换。莫与笙来得巧,这时候快换季了,刚好有多。

      “别惹祸啊!”两件衣服妥妥送到莫与笙的手里。

      莫与笙也不道谢,但是憋不住的笑暴露了他的心满意得。还是把“镇元珠”就这样留在了象牙织机上,也不管不顾李芷芸本没打算收下的挽留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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