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2020》猫奇

10、走向了万劫不复

　　以前还在科技星的时候，各种辅助他研究的实验器材很齐备，这当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本人的想法。
　　是不是灵感足够多？

　　按照道理，在硬件条件其实不会影响太多的情况下，他目前自主性又高——因为不再为集体服务，只为了个人，不受任何限制，他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反而创造力还倒退了。

　　很多时候，遇到卡顿，他会没有解决问题的思路。

　　或者解决问题的效率变低，以前想几分钟就能豁然开朗的事情，现在需要想好几天。

　　最后他想，虽然现在受到集体牵制的限制小，但他的精神压力却大了很多，因为背负着要报仇的心态，这种心态让他的科研大脑思路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不得不承认，自从科技星发生了爆.炸，全球公民都死了之后，他这一生都将背负着这种沉重的东西，是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那个，只保持着初心，赤诚又简单的状态了。

　　也由于以上原因，近期，每一天2020都看到亚伦面色十分疲倦地从实验室里走进去，然后再以同样的表情出来。

　　通常他如果是有什么进展，或者是能看到希望的时候，状态不是这样的。

　　因为做实验对他来说，就是一切，是他的狂热所在，如果连那种朝气都没有了，肯定是说明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而这个困难，就连亚伦这样的出色科学家，都认为是不可以解决的。

　　这段日子以来，以前从不服输的亚伦，也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以前总有一个很错误的想法，觉得一个人只要有天赋，又努力，是可以创造出奇迹的。

　　没错，是能创造奇迹，但如果这个奇迹，是违背了整个宇宙的大规律——该衰败的东西始终会衰败，如果违背了这种规律，任何事情都将不会成功。

　　科技星已经毁灭了，爆.炸得一点都不剩，再也没有办法将其还原，他所谓的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而对于整个浩瀚的宇宙来说。
　　他亚伦又是何其的渺小？

　　这是很复杂的一种意识，一方面他对此感到无能为力，好像瞬间就变苍老了，另一方面，他又有了一种解脱感。

　　那是一种看开了的洒脱和轻松，不用再往自己身上背负什么沉重的事物。

　　亚伦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所有的人，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其实都不是“自由”的，都是受到了某种限制。

　　这种限制，要么是群体里的约束力量，要么就是宇宙规律——没有生物可以超出这种规律去运行。

　　如果超出了，那结果就是走向毁灭。

　　人的想法，都是主观的。
　　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客观事实。

　　这个客观事实，本是个中性色彩，没有什么情感，好的没有，坏的也没有，可放在具体的人、还有事情上面，才演变出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等强烈的情绪。

　　他有些累了。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没多久，宇宙警察局终于发现了亚伦隐藏的线索，即将要找到福星上来，为了不连累当地人，亚伦决定带着2020离开。

　　为了报答长久以来，这个星球的人对自己的帮助，亚伦将基地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们，物资可以直接使用，那些仪器、大型器械的使用办法，操作密码、口令，他也都保存了下来，以非常方便查阅的形式，留给了当地人。

　　在很多年以后，这颗星球有一间博物馆，就是以亚伦的名义建成的，以纪念他为本星球做出的贡献。

　　当然了，这件事情发生在亚伦离开的很多年后，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会有千千万万个后人，去参观他的故居，瞻仰他留下来的伟大发明。

　　他还被写进了当地的教材。

　　教材里，并没有说明他宇宙难民的身份，他以前那些被认为不太光彩的经历，在书本里也被隐去了，孩子们读到的，都是他光辉伟岸一面的形象。

　　不知道如果他有机会知道这件事情，内心会作何感想？

　　离开之后，亚伦的处境异常艰难。

　　不管是冲着替那些无辜生命报仇的想法，还是为了金钱，数不清的人想要抓他，全靠着2020帮忙，亚伦才能暂时避开追捕。

　　但，毕竟寡不敌众。
　　无数次的围攻中，他们被逼到死角。

　　逃亡过程中，亚伦思考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要复兴自己星球的计划是没可能实现了，从在水晶城被人奚落无视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只不过那时他不愿意承认，也不甘心止步于此。

　　现在？心灰意冷。
　　不管是对于计划，还是对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由于自己的野心，自己的自私，已经害了很多人。
　　他本性是如此，也说不上忏悔，只是厌倦了。

　　厌倦活着。

　　虽然这时的亚伦，还只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可他的心境，却已经像是过了几百年，如一个老人一般了。

　　他抬头看向浩瀚宇宙，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的命运，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那一刻，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内心当中有某些东西，正在开始消融，跟他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也开始有精力，关注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但其实是最重要的——

　　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2020。

　　最开始，亚伦认为自己是2020的创造者，它跟在自己身边，是天经地义的，直到后来，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2020的人格发展，已经相当独立了，它不能再算是一个机器，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了，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人。

　　这样独立的个体，其实是不依附于其他任何人的，更别提单纯以生存能力来说，2020比自己这个纯人类还要强很多倍。

　　离开了自己，2020照样能够生活得很好，或者更好，毕竟现在是陪着自己这个宇宙通.缉.犯东躲西藏，过着某种见不得光的日子。

　　听说，在宇宙之中存在一个万劫不复之门——
　　那就让自己走向万劫不复吧。

　　传说中，凡是进入到此门后，便会永不超生，奇怪的是，它从来也不会主动去召唤谁，能进去的，皆是自愿，十有八九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自己想要进去赎罪。

　　原本这种玄幻的东西。
　　没有理论踪迹可循。

　　亚伦硬是通过了一种电磁波的仪器。
　　准确探测到了万劫不复之门的位置。

　　那里的环境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只有中央一处地方闪出了月白色的光，这束光刚开始照射的范围还是比较窄的，但是后来，慢慢慢慢往四周围发散了开来。

　　竟然也充满了这整个空旷的空间。

　　人们就像被这个光包围了一样，但是这光，只具有让人感应到有光亮的作用，并不会带给他们清晰的视线，感觉上好像进入了一处梦境。

　　出发之前，亚伦没有把真实目的告诉2020。

　　这个时候，他看着这个器械人。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当初在给这一批战斗型器械人起名字的时候，亚伦是没有费什么心思的，所以其实不应该叫作“起名字”，只能说叫“编号”。

　　【2020】，只是一个编号。

　　当时只是图个方便，却想不到，到了如今，这连在一起的四个数字，对他来说，会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初知道2020对他会这么重要的话，也许他起名字的时候，就会稍微费点心思，就能给它起一个有意义，而且很特别的名字了。

　　2020感应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当下涌出了强烈的恐惧感。

　　“主人……亚伦，你要做什么？”

　　亚伦冲他笑了笑——
　　是那种很真心的笑。

　　因为他觉得解脱了。

　　当万劫不复之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了非常亮的白色光芒，这光芒的能量巨大，大到就像是核.武.器.爆.炸一般，大到在瞬间，就能将宇宙黑夜星河全都照亮。

　　大到让2020不敢想象。

　　在某一个时刻，它甚至有种错觉，错觉自己好像要被这光芒的能量，照射得整个身体都会被汽化掉。

　　不过，那终究只是它的一种感觉，它自然没有被严重影响，不过，也是缓了好一阵子，才再次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

　　没有丝毫的犹豫，亚伦脚步慢却坚定地走向了门入口，就在一只脚快要踏进去之时，手臂被拉住。

　　“别去。”

　　2020是一个器械人，情绪的表露，在外在的表情上，起伏是很平稳的，仅从外表看，看不出来什么倾向性，看不出它的喜怒哀乐。

　　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十来秒当中，它已经经历了从开始有了“生命”之后，最为复杂的一种情绪体验。

　　由于内心的触动还有情感的冲撞太过于激烈，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会让它达到死机的状态，还好，仅存的最后那一丝理智，把这种混乱感给压下去了。

　　最后它的脑子里。
　　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让亚伦进入万劫不复之门，绝对不可以。

　　2020的发声系统，因为刚才的光亮伤害影响，根本不能正常运作，但它还是一直很艰难地在重复“别去”两个字，亚伦盯着2020看了一会，突然，他伸出双手，将2020抱住。

　　器械人的躯体是冰凉的。
　　亚伦却感到很暖。

　　2020顿了下，也将双手升起想要抱住亚伦。

　　就在快要抱住的那刻——
　　亚伦将它放开。

　　“你跟在我身边帮了我这么久，今时今日，我也没什么好替你改造升级的了，临别一刻，就把一颗心脏给你吧！”

　　2020摇头，亚伦却已经开始动手了。

　　难以置信，他居然拥有自由取出自己心脏的“技术”！
　　一道激光划过他的胸口位置，他一只手伸进去，等再拿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颗心脏，没有血，没有多余的附着物。

　　就是一颗完完整整——
　　离开了本体却依然在跳动的心脏。

　　2020向后退，它不断摇头，一点也不想接受这颗心脏，可就像以前它所有的出于关心对方的建议，亚伦都没有听取一样，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让2020不准后退，按了它胸口的一些机关。
　　这样，它的胸腔也被打开了。

　　2020看着亚伦将手中心脏缓缓放置到自己体内，那颗心脏一到了合适的位置，迅速与它的内置循环系统融合，不出几秒钟的时间，竟就像是原本便属于它一般。

　　“有了这颗心脏，就成为真正的人了，但你不会老，也不会死，以后自由了，去到哪里都行，去寻找新的生存意义吧。”

　　亚伦拍了拍2020的肩膀。

　　这时他已无任何挂念。
　　自然继续走向万劫不复之门。

　　2020再次拉住他，这次是直接抓手，透过掌心传来的力度——更能感受到2020是有多不想亚伦去送死。

　　亚伦自嘲，“像我这种人，死多少次都不够，但我不想被他们抓到，宁愿选择自己结束生命！”

　　这番话说得清楚无误。
　　2020知道，他心意已决。

　　不管做什么，也挽留不了。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亚伦进入了万劫不复之门。
　　它也打算追随他而去——

　　可那门，消失了。
　　2020与亚伦断了关联。

　　它的使命，是保护亚伦。
　　直到最后，2020履行了它的承诺。

　　它没有离开亚伦。
　　也没有抛弃亚伦。

　　在亚伦身处危险的时候，它拥有牺牲自己去保全他的决心，是的，它就是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亚伦反而离开了。

　　他反而“抛弃”了它。

　　为什么？
　　2020无数次地问自己，主人亚伦为什么要这样做？

　　它可以跟他一起进去万劫不复之门，他去往任何地方，它都可以陪着他去，哪怕他要走向毁灭，它也会陪着他一起，为什么要离开呢？

　　离开之前，还把最重要的东西——“心脏”，也给了它。

　　可一旦世上没有亚伦这个人了，2020认为它的存在，变得没有意义，虽然拥有了心脏，却像一个无心之人一般，孤独，毫无目标，呆滞迷惘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让它找到继续存在的理由——
　　还是它体内那颗原本属于亚伦的心脏。

　　亚伦的心脏离开他之后，变成了独立的个体，两者之间的生死不再捆绑于一起，但在某些方面，还是能够互相感应，通过胸口的心脏，2020能感应到亚伦并没有死。

　　通过万劫不复之门。
　　他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地球。

　　这个信息，让2020重新有了希望。
　　它，也来到了这颗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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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哪天在街上，你见到了这么一个机器人。
　　或许，它的胸口，正跳动着人类的心脏。

　　它能找到亚伦吗？
　　祝它好运。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写的一个短篇，现在放出来，欢迎大家去专栏瞅瞅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