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攻略[无限]》蔚弦

2、无人公寓（2）

　　城市观影中心，是如今整个南江唯一能够消遣的地方。
　　这座六边型的建筑凌空悬在一片湖水之上，南江市沦陷的那一天，它便从天空降临。

　　观影中心从第二层开始，每层有六个影厅，一共二十层，再往上，就不是普通玩家能到达的地方了。
　　这里本来没有员工，只有一群人工智能，后来有一些表现出色的玩家被“城市系统”选中，成为了“临时员工”。

　　凌晨两点半，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走进了116号放映厅。
　　他看了眼人数寥寥的观众席，顿时没什么干劲，草草地把身份牌挂在了胸口，上面是端正的印刷体：116厅放映员梁久。

　　刷完身份卡，梁久一边滑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直播列表里，一边跟前排的两个观众互动：“想看什么的？”

　　“哈，都差不多，二楼能有什么好看的，每次随机到的不是老阴批就是小智障。”
　　“那你还来？”旁边那人“嘁”了一声，“有本事去六楼看明星玩家。”
　　前面那人不以为意：“就是没本事咯，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观影中心凭票进入，一张初级票可以在这里待三天，期间免费赠饭，很多人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梁久也就随口一问，实际上已经想好了：“咱们市刚刚纳新，就看新人的吧。”
　　他选定了“副本次数小于等于1”的限定条件，纷杂的页面立刻一刷新，只剩下了4个选项。

　　他正打算选中第一个，有位女观众就出声提醒道：“第四个第四个。”
　　列表页面是不会展示直播进度的，但会展示直播者的截图，梁久一看就明白了——这小白脸长得好看。

　　“行，尊重女同志的选择。”不等其他玩家抗议，梁久直接点开了第四个直播。
　　画面一入眼，他就愣了一下。

　　直播视角默认是主播第一视角，然而屏幕里却是一片黑。
　　如果主播睡觉或者昏迷了的话，直播间是会显示“断开连接”的字样的，也就是说……

　　梁久切换到了上帝视角，变幻的画面证实了他的猜想：这竟然是一个盲人。

　　此时，这个盲人居然正与一个狰狞的女鬼面对面，而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恐惧。

　　“您是不舒服吗？需要帮助吗？”盲人主播露出关怀的表情，语气就像是在对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说话那样。
　　“呃——饿，好饿……”女鬼的喉咙里蹦出模糊的字音。

　　“您家里没有食物吗？其实我也饿了，正打算找到自己的房间安顿好就去吃饭，我帮您带一份吧。”盲人像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厉鬼说话，“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女鬼当然没有回答他，她的手臂向前伸展，就快要够到盲人的脖子，咧大的嘴里露出尖锐的牙齿，看起来就要把眼前的人当成食物了。

　　“不会是要饿晕了吧。”盲人小声嘟囔了一句，说道，“您先回屋里休息吧，我会尽快的。”
　　就在女鬼的手要碰到他的前一刻，盲人扶着墙壁离开了刚才的位置，走出两步后，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等我回来您再给我钱就行了。”

　　真幸运！梁久暗暗感叹了一句，但接着他就开始为这人默哀了。
　　因为女鬼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

　　然而不知为何，女鬼没有发动突然的攻击，只是保持着一定的速度缓慢地跟着主播，然后定在了楼梯间前，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她。而盲人玩家，已经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层楼。

　　梁久正在心里感慨“这是什么狗屎运”的时候，盲人玩家忽然停了下来，狠狠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被吃了。”

　　梁久一愣：原来他知道啊！

　　……

　　季随准确找到了304。
　　不大的房子被生生隔成了两室一厅，每个空间都十分逼仄。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那“第六个人”，那么这间房子，暂且算是独属于他的空间。

　　房间确实有被打扫过，季随在干净的床上坐下来，摸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处有一个圆形的印记，具体长什么样看不清楚，只要摸那个印记持续三秒，刚才那样的面板就会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面板的出现本来是伴随语音播报的，或许是考虑到先天性的盲人不识字的缘故，但识字的季随在心里抱怨了一下那声音扰人后，声音就消失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可以靠意志来操控面板，只是目前还有些不熟练。

　　【116号放映厅正在播放您的直播间，当前观众15人。（点击查看直播规则）】

　　这是最新浮出的一行字，刚才季随与女鬼对峙时，就听到了一声提示音，只是当时没空搭理。

　　季随花费了十多秒钟，终于打开了附带的链接，一目十行地扫过规则说明。
　　冗长的文字里，只有两个重点。

　　第一，涉及隐私的部分会屏蔽。
　　第二，观看直播的人是跟他一样在城市里挣扎的玩家。

　　我的家人也能看到吗？季随试着回想起家人的模样，但脑海中的印象十分模糊，事实上太久的失明，让他连自己的模样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妹妹还在上初中，一家人都住在南江，只有季随在外地的残障学校住宿，侥幸躲过一劫。

　　盲人的世界是孤独的，亲人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所以，他无法理解老师口中的“想开点”，无论如何，他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人。
　　既然有直播，那总比大海捞针地找人强多了，说不定哪一天父母就能从直播里见到他。

　　当然，前提是要活下去。

　　除了直播规则，还有一条关于任务的解释。

　　【触发式任务：接触BOSS或重要NPC可触发，多人可触发同一项任务，任意一人完成即可推动剧情，完成者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季随思考了两秒，试图总结——
　　可以不做，做了更好。

　　对季随来说，当然是选择静观其变更好了，毕竟比起其他人，他不仅漏掉了本该从管理员那里获得的信息，还缺失了新手引导。

　　首先是那个绚烂的梦，代入到游戏来看的话，那梦的内容就很像是一段开头剧情，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做那么清晰的梦了。
　　然后，在寻常的游戏里，开头剧情结束后都会接上新手引导，但应该就是在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导致新手引导中断。

　　然而对于季随来说，他只是被梦里的鬼怪吓了一跳后就立刻醒了过来……

　　总之，比起任务，他得先掌握信息。

　　季随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拆下了一根拖把杆作为盲杖。
　　他能“看见”，很可能是那什么“视障关怀模式”的功劳，但手里空着他很不习惯，摸着盲杖，他有安全感一些，还能防身——如果这东西防得住鬼的话。

　　老式公寓隔音不怎么样，季随也不想引人注意，所以他只是握着，并没有用来敲敲打打，就这么安静地走下楼，在走出单元楼门、下了台阶的那一刻，他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了下来。

　　【您已走到副本边界。】
　　打开发出过提示音的面板后，季随就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看起来，副本的范围刚好包含了整栋公寓。

　　不过，在台阶左侧还延伸出了一条铺着石子的、仅供一个人通过的小道，季随走过去，就看到了一间跟保安亭差不多大小的屋子。
　　这就是管理员室。

　　管理员并不在这里，门上挂着锁，窗户紧闭，季随有限的脑内“视觉”无法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侧的中间刚好是楼梯的位置，每两层之间都有一扇非常小的窗户，外面焊了铁窗，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都用着老式的防盗窗，在季随脑海里汇成密集而压抑的线条。

　　季随收回视线开始往回走，正准备踏上楼梯时，他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小声的交谈声。
　　那声音极其细微，几乎带着气音，一般人大概难以察觉，但失明多年的季随早就练出了一双敏锐的耳朵。

　　——具体情况我已经跟其他人说过了，你自己去问吧。
　　季随想到了管家的话，往上迈了一阶，然而在听清了内容后，他又停了下来。

　　“这个任务不难，找个人引过去，只要女鬼吃饱了，就能进行后面的剧情。”一个男人说道。
　　“引谁？”问的是个女声。
　　“另一个女的。”
　　“可是，她……”
　　“听我的。”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峻，“你要是同情她，我不介意你献出自己的手臂。”
　　女声不再说话。

　　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季随想起来了，那几个玩家在讨论怎么分配钥匙的时候，确实有一对自称是情侣的男女主动要了二楼挨着的两个房间。

　　这二人应该也去过了四楼，触发了跟他同样的任务，然后男人毫不犹豫地，打算把另一位无辜女性当成软柿子。

　　季随心里有些发寒地想：一个年纪不大的盲人，大概比年轻女性更容易成为目标吧。
　　他不能轻易信任在这里的任何玩家。

　　确定楼上没有动静了，季随谨慎地回到了自己的楼层，却没有进房间。

　　比起冷清的四楼，三楼明显多了一些有人居住的痕迹，比如门口的脚垫，摆放着杂物的置物架，齐全的对联……
　　在一个有鬼的公寓里，这么寻常的楼道反而显得很不寻常。

　　季随敲了敲其中一户的门，没想到很快门就开了。
　　刹那间，炉上的烧水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客厅里的电视声，都好像在一瞬间解封了，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谁啊？”年轻的妇女站在门口，奇怪地打量来人。

　　这就是管理员提到过的原住民。
　　住在闹鬼的房子里，过着看起来很正常的生活，如果不是管理员告诫过不能答应他们任何事的话，季随或许都注意不到异常的地方。

　　比如说，这种老房子本应连邻居家播个电视炒个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在开门前，他竟然听不到屋子里的任何声音。

　　“姐姐您好，我家是新搬来的。我从一位大爷那里听说了一些可怕的传音，但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吓我编的，所以……”季随依旧镇定，他故意用盲杖敲了下地，以此强调自己的无害，“能跟您打听一下吗？”

　　季随刚满18岁不久，长得清秀，再加上眼盲，很难不让人降低戒心，不出三秒钟就被妇女请进了家。

　　“肯定是吓你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不过404确实是发生过一些事……”
　　“那家以前住着一对父女，女儿是个哑巴，学校不收，一直在家待着。后来咱这楼里有几个可恶的小混混趁大人不在，欺负人家闺女，小姑娘反抗的时候砸死了其中一个人。”

　　“法院给判了正当防卫，但是混混家人不干，天天来闹，那女孩后来也疯了。”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应该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趁机感叹了一句：“唉，可怜了老贺，他是个挺好的老实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些事……”

　　“然后怎么样了？”季随故作听入迷了。

　　“后来过了大概一年吧，小姑娘发疯的时候跑到四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摔下去了。”妇女同情地摇了摇头。

　　“是意外，还是……”
　　“这就不知道了，那个点大家都上班，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小姑娘走了以后的第七天，公寓里又死了个人，好像是个医生，就有人把这两件事生生联系到一起了。”妇女说，“这不是扯呢吗，那个医生跟老贺家平时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人家是心脏病犯病死的。不过这些谣言一出来，之前那几个混混倒是心虚了，没多久就搬走了。”

　　季随问到了混混们的门牌号，发现妇女也说不出更多的了，便找了个告辞的借口。

　　他道过谢后，头转向某处。
　　“您家也有烧香啊，能借我两根吗，等我爸妈买了新香就还您。”

　　妇女连忙取了两根新香，笑着：“两根香的事，还什么啊，拿着吧。”
　　不仅如此，妇女还热情地往他手里塞了个水果。

　　窗口的风吹过简易小龛前遮挡的帘子，抚过香炉与贡品前摆放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抱着孩子站成一排，露出微笑，目送着季随出门。

　　在他出门的刹那，手里的水果化成了腐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