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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招悔棋 ...


  •   九月十六日,皇帝回到京城。命在皇帝养马的上驷院旁设毡帷,给太子居住。又命皇四子秦真与皇长子秦武共同看守。当天,皇帝帝召集诸王、王爷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等于午门内,宣谕拘执皇太子之事。皇帝亲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时序已入深秋,北方已然草木凋零,江南山水却还没有卸去彩装,表面上生活如常。但茶楼酒肆里,渐有流言令人惊骇,从贴耳细语,到叩案嘁喳。

      很快,这动向就被皇帝的耳目获悉。

      皇帝在江南最大的耳目,就是江宁织造曲乃实。他51岁,给皇帝当差之余,他还弄文学、玩藏书,当时他校刊了自己喜爱的闲书,其中有一卷是《糖霜谱》,专讲精致甜食中一个小类别的制作工艺,可见他的闲情逸致有多么丰富细腻,生活状态是多么优裕高雅。但当他搜集到那流言时,真是如雷灌顶,心乱如麻,他还没来得及向皇上汇报,邸报就到了。邸报的内容,竟证实了流言不诬,于是他赶忙写下奏折,其中说:“臣于本月二十二日得邸报,闻十八皇子薨逝,续又闻异常之变。臣身系家奴,即宜星驰北赴,诚恐动骇耳目,反致不便。二十三日以来,民间稍稍闻之,皆缎布两行脚力上下之故。将军、总督严禁盗贼。目下江南太平无事。米价已贱。”

      这奏折写得既情真意切,又很技巧——把流言出现的时间列在官方内部通报之后,查明流言的来源是流动于南北的为商行运输绸缎与布匹的脚力,同时表示已注意在此关键时刻“严防盗贼”,更以“江南太平”与“米价已贱”安慰圣上。

      太子被废后,皇帝曾对诸子说,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再生事。

      可是,美好的愿望总归只是愿望,不能成为现实。事实是,太子被废,诸子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皇长子秦武见太子被废,心中暗喜,心道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他利令智昏,竟向皇帝奏请杀掉太子,他说:“今欲诛秦仁,不必出自皇父之手。”皇帝听了,非常惊异,意识到秦武觊觎储位之心太盛,竟欲杀害太子,若是让其得逞,后果严重,不堪设想。遂,皇帝一再严斥秦武,指出其杀弟之念:“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并且明确宣谕:“朕前命皇长子秦武善护朕躬,并无欲立秦武为皇太子之意。秦武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这之后,秦武见自己夺储无望,便想推荐与己关系密切的八弟秦空,他想朝中对秦空的呼声如日中天,而且自己的娘亲也曾抚养过秦空,让秦空得位,总比让别人得了的好。

      可惜,这一个愚蠢的举动,又遭到皇帝大怒。且让皇帝彻底明白了秦武与秦空结党乱政、谋储夺嫡的险恶用心。但是于此,皇帝只是狠狠地批评了秦武,让他不可干政妄言,而没有点出自己对秦空的不满。

      而此时的八皇子秦空,可说是春风得意。他觉得,太子被废,自己的希望来了。他一直以精明能干著称,在朝中颇有威望。此刻,党羽众多、声势浩大的八皇子秦空,策划了两件大事。一是为自己制造舆论,让人放出风声说:“相面人张明德曾相秦空,后必大贵。”另外一件事,是让诸臣将自己推举出来,让倾向自己的大臣向皇上提出再立一位贤能的太子,之后这些臣子自然都众口一言地对皇帝说:放眼满朝,储君之位,八皇子最是合适不过。

      不想,皇帝非但没有为这个舆论所动,反而派人追查张明德相面之事,后查出秦空不仅有相面之事,而且还有谋杀皇太子的企图。随即,皇帝痛斥秦空道:“秦空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秦仁。今其事败露,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九皇子将事情告诉了十四皇子,十四皇子立马介入,想要营救八皇子。皇帝知道后大怒,叫来十四皇子,十四皇子振振有词,满是对他八哥的袒护。皇帝愤怒地拔出佩刀,将诛十四皇子。此时,五皇子正好来到,不由上前跪抱劝止,皇帝才愤怒少解,但他还是怒斥十四,打了他二十大板,且令他闭门自省。

      此事过后不久,三王爷秦至便向皇帝揭发,说:“皇长子秦武与一个会巫术的人有来往。经查,发现秦武用巫术镇魇太子,阴谋暗害亲兄弟,并有物证。”皇帝大怒,令革秦武王爵,将其终身幽禁。

      连日来的种种事端,种种打击,让皇帝的身心都感到了疲惫。

      本来,自废皇太子后,皇帝就痛惜不已,寝食不宁。他回想拘禁太子那天,天色忽昏。回京途中,大风环绕驾前。皇帝想,这或许是天象示警,废太子不详。

      回銮后,皇帝又分别梦见了自己的祖母和太子的生母。皇帝记得太皇太后生前十分喜欢太子,说他是个好孩子。在他立了太子后,也一直说是妥贴之举。皇帝想或许祖母近日入梦,梦中始终不言,但脸上有不悦之色,是因为祖母在提醒自己,自己废太子之事做错了。

      想起先皇后,梦里的凄婉哀伤,皇帝忆起从前和她一道的日子,不由更加感伤,深觉自己对不起她。

      九月,皇帝去南苑行围,忆昔皇太子及诸王爷随行之时,不禁伤怀。终于在十月二十三日病倒。当日回宫,皇帝立即召见太子。见太子身形枯槁,皇帝心中又是一恸,此后,他经常召见太子。数日之后,皇帝忆起过往,就更觉得皇太子当时的行径是疯癫,而非谋逆。他将当日的对太子的忿恨,都记在了皇长子头上。皇帝觉得,这一切都是皇长子的错,是他利用诬术镇魇了太子,让太子大失本性。

      十一月十四日,皇帝召满汉文武大臣齐集喜秋园,令从诸皇子(皇长子除外)中举奏一位堪任皇太子之人,他说:“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皇帝这么问,其实是想复立皇太子。

      其实令诸臣推举皇太子之前,皇帝曾私下找到李相,询问道:“废皇太子的病,如何医治,方可痊好?”其实此问,是为了试图启发臣下,复立太子。皇帝的意思是说:太子的病,是由废皇太子而引起,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对症下药,只有复立。李相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思,立刻答曰:“徐徐调治,天下之福。”

      但李相为了少惹是非,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致推举太子时,诸臣并未事先获得圣意,反而将秦空推举出来。这次推举过程是这样的:集议日,马齐先至,李玉书后入,皇帝问曰:“众意谁属?”有大臣言:“众人都道八皇子人品贵重,都推举八皇子为皇太……”话还未完,皇帝便怒道:“皇八子秦空未曾办理过政事,近又罹罪。其母出身微贱,秦空系贱妇所生,如何堪当皇太子?”之后,皇帝又传谕李相,提醒道:“前召尔入内,曾有陈奏,今日何无一言?”到此刻,李相按着皇帝的心思表态,诸臣才恍然大悟。

      第二日,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皇帝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大学士、尚书等入宫,亲自向他们宣布:“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汩没耳。因召至于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命人将御笔朱书,当众宣读。谕旨内容为:“前执太子时,朕初未尝谋之于人。因理所应行,遂执而拘系之,举国皆以朕所行为是。今每念前事,不释于心,一一细加体察,有相符合者,有全无风影者。况所感心疾,已有渐愈之象,不但诸臣惜之,朕亦惜之。今得渐愈,朕之福也,亦诸臣之福也。朕尝令人护视,仍时加训诲,俾不离朕躬。今朕且不遽立太子为皇太子,但令尔诸大臣知之而已。太子断不抱复仇怨,朕可以力保之也。”

      这是一份平反昭雪文书,意向已极明白:将要复立太子为皇太子。皇帝召废皇太子、诸皇子及诸王、大臣、都统、护军统领等,进一步澄清事实,说太子“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事,并未致人于死,亦未干预国政”,“秦武所播扬诸事,其中多属虚诬”。接着,当众将太子释放。太子表示:“皇父谕旨,至圣至明。凡事俱我不善,人始从而陷之杀之。若念人之仇,不改诸恶,天亦不容。”

      皇帝真的悔棋了!

      相比之前,皇长子秦武的处心积虑,八皇子秦空的积极谋划,秦真这些日子显得安然平静地多了。

      作为他的枕边人,慕雪很清楚秦真心里并不如表面的那般平静。但是在他父皇面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做错了什么。这是因为十三皇子是他最亲近的兄弟,而他父皇以‘秦祥绝非勤学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为由将他圈禁。而真正的缘由,秦真却无从得知。此时,秦真既见不到十三皇子,又无法询问其他人。他心里明白,他此刻的任何询问,都会让他也遭受皇帝同样的怀疑。所以,秦真只能忍住心头的忧虑,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这些日子,秦真处事万分小心。对于和皇长子一起看守太子之事,秦真仔细地观察他父皇的面色。当他发现皇帝对于太子还是很关心的,所以他对太子的饮食起居也照顾的十分上心。当皇帝问他意见时,他也总是小心的揣摩着他父皇的心意而答。

      太子废而又立的整个过程中,因为秦真的处理妥当,让皇帝对他颇有好感,皇帝赞赏他道:“尔友爱兄长,没有不臣之心,朕甚感宽慰。”

      秦真虽然在外小心翼翼,可是当他听到皇太子复立的消息之后,回到自家书房,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忿然,将他的怒气全数发泄在了随手可即的花瓶上。

      慕雪知道他下朝回来了,便立刻来找他,刚到他的书房门外,就听得那道花瓶碎裂的声响。慕雪自然明白秦真此刻的心情。她晓得他是不甘心的,他根本从心底里就觉得他的二哥不配为太子!可,强权之下,他不得不顺从。他不能违逆他父皇的心愿!所以,那些违心的话,他不得不说。而且,不仅要说,还要说得恰如其分,毫不扭捏做作,才能取信于他精明的父皇。但在内心深处,他又着实为自己的这种做法感到不堪,感到痛苦。这种分外矛盾的心思,他在外面丝毫不能流露。但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不气闷?回到家里,又岂能再憋得住?

      慕雪用托盘端着一杯他最喜欢的绿茶,轻声问站在门外的小苏,“爷,可曾用饭?”

      小苏一脸无奈,“回王妃,还没有。”

      慕雪略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接着他看向小苏吩咐道:“你速速备好酒菜送来,要清淡点的。”

      “是。”

      见小苏举步离去,慕雪又叮嘱道:“切记:刚才之事,绝不可外传。还有,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书房。”

      小苏认真回道:“王妃放心,奴才省得轻重。”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凌乱,还有他那颓然的脸。

      慕雪放下手里的托盘,轻轻来到他的身旁,从身后抱着他,柔声道:“秦真,本来这朝堂的事情,不该我说话。只是你这样,大家都不好受。虽说我们府里的规矩森严,下人们不会乱嚼舌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今日这情状,要是传到皇上耳里,他老人家该怎么想呢?”

      秦真拉过她横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摩挲着,没有说话。

      慕雪见他如此,又附在他耳边,对他低声道:“你且看看往昔历史,可有废而再立的君主?”

      不看秦真惊讶的表情,慕雪继续道:“再则,皇上和太子的伤痕已经有了。这道伤,会一直在那里。不碰便罢。碰着便是痛。等口子撕开了,只会比先前更痛上百倍。”

      说完,慕雪放开搂着秦真的手臂,拿起刚刚放在秦真桌上的杯子,悬空,接着轻轻放手,顿时听到一阵碎裂之声,满地碎片混合着四处流淌的茶叶和水迹。

      慕雪盯着地上,缓缓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破镜重圆,覆水可收的神话!你又何必为此茶饭不思呢?”

      秦真看向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妻子,他突然发现此刻的她周身有一种光芒,眼里满是睿智和通透,“你说的话,其实齐铎也和我说过,我只是心里烦闷。”

      “你记得吗?你常和我说,落棋不悔才是君子?举起不定,本是败招!如今,皇上走了一招悔棋,又岂能长久?”

      秦真神情落寞,凄苦一笑,“落棋不悔才是君子,父皇又何尝不晓得!可他终究是悔了,可见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我们这些儿子全都加起来,都不及太子一个在他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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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招悔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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