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者》赵二月

80、第八十章

　　【至此黑夜，至此角落，高塔的墓碑为我而铸，悲戚的眼泪为我而流。
　　我未曾惧怕过死亡，那堆积的泥土是我的归宿。
　　我未曾惧怕过死亡，那作响的风声是我的亡名。
　　那就再呼喊我一次吧，母亲，我是人类的孩子；
　　那就再看我一眼吧，母亲，我是人类的英雄。
　　我们所战斗过的地方便是指引人类未来的方向，生在妖契，无惧妖鬼。
　　沉痛悼念，沉痛致敬，诸君，铭记我。】

　　这场雪下了三天。

　　葬礼过后，黑压压的人群离开墓地。

　　林尽带着队员回到二队客厅后，整个客厅都被低气压笼罩。

　　人人都沉默着，林尽抚摸着手腕上的黑布，拿起纸巾擦了一下眼泪。

　　“过段时间就是元旦了，元旦之后就要重新组队，我们先把一些数据资料整理一下吧。”队员可以沉浸在悲伤中，但他不能。他吸了吸鼻子，起身去隔壁屋子整理资料，孟尘尘忽然站起身子。

　　“江落呢？”孟尘尘的声音因为哭过加上重感冒，声音沙哑得不得了，他的眼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又红又肿。

　　小枫擤完鼻涕后声音闷闷的，环顾四周后猜测，“她应该还在墓地吧。”

　　话音刚落，孟尘尘快速溜到楼上，穿过客厅要去前往墓地。林尽怕他闹事，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去？你要去找江小姐吗？你想对她做什么？”

　　“你不用管。”

　　林尽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佑佑的死我们都很难过，这是我们预料不到的。在强大的妖怪面前，我们的力量太过渺小，你不要，你不要怪江小姐，她也尽力了，她也不想看到佑佑死去。”

　　孟尘尘挣脱开林尽的手，他仰起脸冷笑：“我当然知道在绝对力量面前，我们的所有挣扎都是无效的，我当然明白，对于强大的妖怪来说，人命如草芥。”

　　霜寒三千手下的五尊者之一浮辞朝露，仅仅出现不到一分钟，便引发了上千处妖怪暴｜乱，而他的队友孔佑佑在十秒内被杀死。

　　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即便SCC带着强大的武器前来支援，仍旧是伤亡惨重，那个浮辞朝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亲手制造血流成河后，竟马上消失了。

　　仿佛他只是抽空溜达一分钟，仿佛所有人都是他玩具，而他只是笑看着一切，甚至会觉得不够有意思。

　　这就是，绝对力量吗？

　　不，不，这只是五尊者之一，还有其他四个尊者，还有霜寒三千，还有……还有那个一切罪恶的源头——母上。

　　遇到尊者已是如此惨状，遇到母上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我只是有话想对她说，你不要拦我。”孟尘尘转过身子开门跑走，林尽欲要去追，被小枫拦住了。

　　“林尽哥，别拦了。”小枫的脸色发青，自得知孔佑佑死后他一直失眠。

　　离别太快了，快得让小枫以为这是一场梦。

　　“林尽哥，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一天会像佑佑那样，突然就离开了。”小枫低着头问。

　　林尽站在门口握着拳头，雪已经停了，路上积着银白，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其他队的队员身上别着白花。

　　他嘴里呼出一口白气，双眼怔怔地看着堆着浓雾的天淡声答道：“我不知道，小枫，对不起。”

　　——————

　　墓碑上是孔佑佑的证件照，墓碑前放着鲜花，还有冰激凌。

　　这几天温度又降了许多，雪没有化掉，江落就盘腿坐在墓碑前。

　　哀悼的人走后她一直坐在这里，静静的一个人，不说话，一动不动。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她身边停下。

　　两两沉默许久，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墓碑上孔佑佑的脸，无力道：“要怪罪我没有保护好他吗？嗯，好，开始吧。”

　　她没有听到她预料的吵闹声，相反，这片墓园和刚刚一样安静。

　　等了好久都没听到身旁的人说什么，她叹口气欲要开口，却被身旁的人抱住了脖子。

　　孟尘尘的半跪在地上，用力地抱着江落的脖子，直到流下热泪。

　　他的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你不许死，你不许死听到没有！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一定要打败他们，你一定要胜利，要代表人类取得胜利。不要死，不要死啊！”

　　江落咧着嘴，目光依旧放在墓碑上。

　　她没有回答。

　　久久的无言，孟尘尘松开了她，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江落低头看去，是个粘土娃娃。

　　这个衣服和这个发型，怎么像自己？

　　孟尘尘低声抽泣着解释，“这是孔佑佑给你准备的礼物，他看你挺喜欢手办的，就自己学着捏了一个你。我感觉挺像的。他打算你离开二队的时候送你，但没想到……”

　　江落看着这个粘土人笑出声，“除了衣服和发型，哪里像了？”

　　然后她抬头，晃晃手里的粘土人问那张嵌进墓碑的照片自言自语，“孔佑佑，你说，哪里像了？”

　　蓦地，热泪奔涌而出。

　　她不是接受不了死亡，她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离别。

　　————————

　　“这边就是妖契总部的总执行部大楼，我来带您前往会议室，您的部分新队友已经在等待您了。”妖契总部的引导员带领江落前往会议室，她手里抱了很多份资料，一路上都在跟江落讲解已分好的新队伍。

　　“因为是改革后新颁布的规定，后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可能继续更改，所以到时候请记得及时接收规则变动。”

　　“除了您所在的Hunt—6队，还有另外两个同类型的队伍——Hunt—5和Hunt—9。他们和您这边的队伍一样，都是从各个部门里精选出来的六阶契约者，年龄都在18---28岁。”

　　“这三个队伍将会由妖契特级执行部进行管理，等您这边和队友认识后，会和特级执行部的领导见面。”

　　“您是H6队的副队长，等和组员见过面后，您需要和队长前往妖契总部会议大厅和妖契高层见面。”

　　电梯里，江落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我队长到底是谁？

　　“等到时候您便知道了。”引导员卖了个关子，“和您以前所在的队伍不一样的是，日后执行狩猎者和狩猎尊者活动时，队长必须走在最前头。不过江小姐您放心，您的队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六阶契约者。”

　　跟随引导员来到会议室门前，引导员把资料放在了江落手中。

　　“请去见您的新队友吧。”引导员转身离去后，江落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门。

　　长长的会议桌前，七零八落地分布着五个人，他们坐得零零散散，似乎不想触碰彼此。

　　江落把资料放下，然后拿起了资料上面的ipad。

　　这时，一个发尾染着黄毛的女性站起，她妆容清淡，微卷的发披在脑后，身穿浅蓝色的大衣。

　　“你好，我叫谢藤，26岁，原属于北岭七队。”谢藤冲江落点头致意，“几天前浮辞朝露一案，我也在场，对你印象深刻，很高兴和你成为队友，以后请多多关照。”

　　谢藤看起来是个执行力很强也很理性的人，长相非常正气，双目炯炯有神，白皙的鹅蛋脸光滑无比，五官像写着“公私分明”四个字。

　　江落同她握手后，一旁的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孩牙齿打着颤一脸惊恐道：“浮辞朝露，天哪是那个尊者浮辞朝露吗？听说他很强大，是目前发现的最强大的妖。五尊者，五尊者不是给我们制定等级的人吗？怎么办？以后要面对这样的妖怪了，可是我才刚升六阶。为什么我刚升六阶就把我放在这个队里了，他们是不是想让我死？肯定是有人要害我，不然凭我的能力怎么能进这里。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又站了起来，抬起头和江落对视。碎长的乌发夹着几绺规则分布的蓝发，脸上盖了一层雀斑，让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没等江落说什么，他惊惧的眼里涌起眼泪，忽然抱着头大喊一声：“啊！我要死啦！”

　　在现场几人的惊呼中，这个男孩朝身后的落地窗撞去，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男孩则破窗而出。

　　等等……这里是20楼啊！

　　“喂！”江落急忙跑向窗边，却无法阻止男孩的坠落。

　　然而男孩平稳落地后撒腿跑了，他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江落伸着胳膊愣了许久，才把胳膊收回来。

　　这什么玩意儿？

　　谢藤似是对此习惯了，她背着手跟江落介绍：“刚刚这位是原西城四队的段雨闻，今年20岁，上个月才升六阶。不过虽然是才升的，但他能力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不堪。可能是不太自信吧，另外听说他是个社恐，一直都这个样子，一紧张就大喊大叫的。话说社恐会这样吗？”

　　大喊大叫还破窗而出，这是社交恐怖吧！！

　　江落走回原处打开ipad查看了一下段雨闻的资料，斜对角处的女孩把修长的腿搭在桌子上冲江落眨眼。

　　“你好啊，副队，我是原东原三队的伊灵灵~”她拖着长音慵懒地说着，红唇轻轻咧，小巧的瓜子脸白嫩无比，眼中漾着笑意，眼尾的粉色眼线令她多了些妩媚。

　　她的头发很显眼，刚刚江落进来时就注意到了。那头绿发是渐变的流光，看起来闪闪的，好像……

　　好像绿头苍蝇。

　　她穿着短裙，左腿是到大腿中间的黑色丝袜，右腿是到膝盖下方的白色丝袜，而脚上的鞋子，左脚是白色短靴，右脚则是黑色中筒靴。

　　好新潮的打扮。

　　“你好。”江落点头致意。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一个女孩站了起来，齐刘海的双马尾，亚麻色的发，瘦削的脸，眼睛不是很大，但非常有神。

　　她刚站起来，桌子上的水杯便被碰倒了。女孩着急忙慌地去捡杯子，边捡边小声说“烫死我了”。她抱歉地朝几人笑笑，身子往后移动了一下，身后的椅子啪的一声砸向地面。

　　女孩连忙去扶椅子，然后缓缓起身挠挠头，“啊……不好意思，这个椅子，好像，呃，坏了耶。”

　　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抱歉，她连忙站到另一个椅子前介绍自己：“你们好，我叫赵嫣然，今年19岁。非常荣幸可以加入大家，我姐姐常说我是个笨蛋，但我其实还好啦，以后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哦对了，我姐姐在SCC工作，有机会介绍大家认识一下。”

　　“你好。”打过招呼后江落滑动一下ipad，看了一下赵嫣然的信息。年龄不大，但战力很足，实力蛮不错的，不过她眼睛里满满的愚蠢。

　　这时，江落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有说话。是右侧的一个男人，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睡觉，段雨闻破窗都没把他吵醒。

　　或许是有感应，江落正想着，那个头发遮住眼睛的男人抬起头。他穿着一身深棕色，胸前挂了个徽章，江落定睛一看，是小熊猫徽章。

　　男人头发有点长，深褐色的发中夹着许多耀眼的红色，如此看来，倒和那个小熊猫撞色了。他低着头介绍自己，声音意外地好听，似皎皎的月色，“季念，24。”

　　只说了这几个字，季念又趴在桌子上睡了。

　　这可和刚刚说了一大堆的段雨闻有很大的区别呢。

　　江落滑动人员信息，季念，24岁，原西城一队的队员。粗略看了一下他的契约兽，是个攻击力很强的妖兽。

　　反差好大。江落抬头瞥了他一眼。

　　再滑动一下，是最后一个队员，叶宁，17岁。

　　不是限定18--28岁吗？怎么有个17岁的？而且，在哪呢？

　　环顾四周，并没有这个人的身影，会议室里加上自己就六个人。

　　难道没来？

　　“在找我吗？我亲爱的队友们。”

　　正想着，阴冷又清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几人抬头往上看，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年倒吊在天花板上，蓬松的深灰色头发散开，凌冽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玩味，嘴角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砰的一声，来不及众人反应，他便站在桌子上。黑色斗篷长长的盖到他膝盖处，左手拎着一把白色的伞，兜帽遮住他的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

　　他微微一笑朝前走去，露出一颗小虎牙，“你们好，我是叶宁，以后请多多关照咯。”

　　他说着，手中的伞忽然开了，吓得一旁的赵嫣然惊呼一声。

　　“你好。”江落程序性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才低头看了一下他的信息，再抬头这个叶宁竟然朝另外一扇完好的落地窗奔去。

　　又想破窗？！

　　江落反应极快，召出风链去阻止，然而那黑斗篷少年指尖跃出一团白光回击江落。随后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起，少年在半空转过身子抬起头，深灰色的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双似装满星星的眼睛。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朝怔愣的众人飞吻，“回见，宝贝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一般的笑响彻云霄，他打着小白伞飞入云端，很快消失不见。

　　会议室的两扇落地窗全碎了，冷风呼呼刮进来，谢藤打了个喷嚏，把身上的衣服裹紧。

　　这都是什么队友！江落在发疯边缘徘徊。

　　还差一个队长。江落左翻右翻找不到队长的资料，真是邪门，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黑色大衣裹着精壮的身子徐徐前进，昂贵的皮鞋在会议室门口停下。

　　转动把手，推门而入，一个高大的男人进入会议室。

　　闻声，江落转身看向来人。

　　那人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即便裹着的大衣，依旧遮挡不住他的健壮有力。剑眉星目，一头乌黑的发在这里显得极为特别，琥珀色的眼睛和江落短暂交汇，随后翘起薄唇走到会议桌前，修长的手指按在桌子上，如深秋云雾覆远山的声音缓缓飘入耳朵：“你们好，我是苏元倾，是你们的队长，今年27岁，原妖契总部执行部的副部长。今后就由我来带领你们，带领H6，江落小姐可要好好辅助我哦。”

　　苏元倾微微转过头看向江落，将她眼中的怒火尽收眼底。

　　苏元倾……怎么会是你！

　　见紫发女孩一声不吭，苏元倾迈步到她眼前，低着头笑问：“江落小姐，有事？”

　　江落咬着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元倾，你想搞什么鬼！这里是妖契！你要是敢做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暗窟中最大的组织——【莫测】的老板，六阶野生契约者苏元倾。江落在过去夜角的生意上，和苏元倾多有磕碰，矛盾不少。他能力强，实力也很强，江落并不是他的对手，同时也和苏元倾的商业观念不合，遂两人并无多少交流，顶多是商业上的互相针对。

　　暗窟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钱可谓是不择手段，偏偏他还是暗窟里最大的组织的老板，竟然还来到妖契，当了她的队长！

　　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妖契的啊！这样的人会害了妖契！

　　“江落小姐，我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苏元倾皱着眉，忽又眯着眼笑起来，“不过现在我们都见过面了，那你该和我一起去开会了。走吧，江落小姐。”

　　他转过身子，拿起桌子上的资料欲要出门。

　　“苏元倾！”江落咬牙低声喊着他的名字，眼中的气愤令她看起来十分可怕。

　　没等江落抬步跟上去，苏元倾折回来凑在江落耳边道：“不会饶过我？江老板可真是会大放厥词，不过反正以后我们是队友，我给你时间不放过我。但是，我们不仅是上下级，你的能力，还远远在我之下。江老板，你有把握吗？”

　　苏元倾早在五年前就是六阶契约者，由于不能轻易升为七阶，大部分契约者都会留在六阶。然而六阶是一个差别极大的阶位，六阶和六阶的区别，比一阶和六阶的区别还大！

　　江落知道自己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你给我等着。”

　　看她移开了眼，苏元倾直起身子伸出手，邀她先走，“那就走吧，副队。”

　　抱着手里的ipad，江落兀自笑出声。

　　今日是元旦，1月1号。

　　妖契和SCC在之前宴会上的规划和打算于今日开始全都进行实施，SCC那边也挑选优秀的执行者组成几个新队伍，未来妖契和SCC的特级队伍会合力对抗A级以上的狩猎者。

　　没错，日后他们将不再处理日常妖怪和接委托，他们的敌人只有A级以上的狩猎者和五尊者。

　　再看看这个新队伍，可都是麻烦家伙呢。

　　江落踏出会议室，眼神忽然坚定了许多。

　　走廊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江落挺直腰杆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苏元倾。

　　她不怕未来的考验，她早已不是过去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