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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我将往 ...

  •   第二十八章

      殷怀洲看着楚旻琅,除了眨眼一动不动,就这样僵持了几息。

      细想起来,这很可能就是前世他们的根本死因。楚曜疏求不得,也知道他二人的真实关系,就干脆让他们相杀,让殷怀洲亲手杀死楚旻琅。
      当时殷怀洲凯旋,兵临城下,城门那太监的话极度讽刺。

      他先问殷怀洲可曾见到金城王楚旻琅,然后告诉殷怀洲明月死了。

      殷怀洲的心头又是一阵作痛。

      楚旻琅却凑了上去,照着殷怀洲的嘴角亲了一口。
      甜甜地说了句:“没事,我还是喜欢你。”

      这一下却把殷怀洲心上的伤口更加扯开,心底的声音在质问他自己: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告诉他你曾经亲手杀死他一次。

      楚旻琅入夜才回宫,楚景升正好寻来了,连女官服制都来不及换下。

      楚景升道:“长庚星,找到了。”

      -

      曲焉的名下有一间酒楼,两间瓦舍,大小店铺十余间,无一例外都在城东。而以安国侯府的俸禄,除去阖府上下的日常开资,肯定是无法支持曲焉的这么多产业的。
      而曲焉之所以能在城东大开商铺,都是因为一个天穹商会。

      所谓的天穹商会,是一个在京师中号称发迹于江南的商户联盟,至于是否真的在江南三州广有人脉就有待查证了。商会为成员贷给资金,在成员的商铺盈利之后再分期返还。同时商会能为成员提供人脉支持,对成员来说几乎百利而无一害。
      曲焉就是这个天穹商会的成员之一,他的金玉馐中出现的长庚星标志也基本可以认定是来自天穹商会。

      一时间,楚旻琅察觉他们似乎又窥见了些模糊真相。
      曲焉作为流芳宴大火的初始谋划者,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天未破晓,殷怀洲带领一队私卫破门攻入天穹商会在城东的据点。可其中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正堂墙上的壁画,画着偌大的一个长庚星标志。

      -

      彭让经历过流芳宴的黎王焦尸与火龙爆炸之后,心灰意冷准备告别学院夫子,回乡去。
      正在这个档口,又是那位怂恿他去流芳宴的同窗厉非凡找来了。

      彭让不听一字,就对着厉非凡摆手:“贤弟莫要再说了,我意已绝,月底便要启程返乡。”
      厉非凡大呼:“彭兄难道忘了你的鸿鹄之志了么!”

      彭让一叹:“鸿鹄之志,那也得是鸿鹄才能有。你我这般的杂毛雀子,能自保就万事大吉了。”

      厉非凡仍旧不死心:“彭兄怎么又妄自菲薄起来了?”

      彭让劝不通他实在是火大:“你在流芳宴上还没看明白吗?他们天潢贵胄争权夺利,你我要凑上去就是灰飞烟灭!”

      厉非凡抓住彭让的肩膀不让他逃避:“那敢为你我这等小雀上言的安国侯世子,你又如何看待?难道要使世子这般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之中吗?”①

      彭让简直哭笑不得:“你又听了什么王爷侯爷的传闻……”

      厉非凡道:“你可知那日在光和殿前为我们说话的安国侯世子,就在前日被尚书丞莫名禁足于府了。只怕是不等多时,流芳宴大火的种种罪状就要被扣到他的头上。眼见着这样一个人蒙冤,还可能累及一世与人为善的老侯爷和老夫人。彭兄你读的圣贤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若能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你就成了一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在外莫要说与我师出同门,败坏我们书院与学究的名声!”

      彭让道:“即便,安国侯一家真要蒙冤遭难,你我这般无权无势的穷书生,又能如何?”

      “红叶书院的徐才子已经与安国候世子相约,今夜在城东金玉馐酒楼相见。见证流芳宴那夜真相的有志之士都将前去为世子出谋划策。”厉非凡挺直腰背,目光坚毅,“我将往。”

      彭让:……

      他点了下头:“行,那你往吧……”

      -

      殷怀洲在天穹商会扑空,让楚景升那边更加盯紧了安国侯府的动向。
      楚景升一边以尚书丞理朝奏弹劾查证的名义封了安国侯府,一边又刻意命士兵疏于看管。同时,殷怀洲将早就写好的奏章先压在手中,给安国侯府透露出四殿下的行为仅仅是一己之念,他们随时能复起的意思。

      这一夜发现了曲焉的动向之后,殷怀洲当即带人紧跟了上去。

      城东,金玉馐酒楼。

      自从安国侯府被查,金玉馐就连日歇业,直到这时才开了个门缝。
      有缺盐了好几天的小吃摊摊主瞧见金玉馐的门缝,试图推门探看。
      只见其中灰暗的大堂,只有一个跑堂的在候着,坐在暗处冷不丁一抬眼,那凶巴巴的样子吓死个人。

      那小摊主连忙拱起腰:“大老爷今天是要开门营业了么?小的问下今日可有盐焗黄鱼这道菜?”

      跑堂的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赶他走。
      小摊主只能悻悻离开。

      厉非凡就是在这时候到的金玉馐酒楼,他与红叶书院的徐才子约好,有志之士们都穿一身洁白斗篷现身,还要对上暗号:焰过为烬,雪过为白。

      他在小摊主不解的眼神中,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忧国忧民的草堂书生容颜,在半掩的门上扣响三声,对着门后跑堂的眼睛低声道:“焰过为烬。”

      那跑堂的踌躇了一会儿,又实在张不开嘴对下半句,只能打开门:“客人请进吧……”

      厉非凡便低头隐入门后。

      外头的小摊主拢着袖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月上梢头,曲焉姗姗来迟。

      受困府中几日了的安国侯世子身量消瘦,双眼乌青,对着包间中的二十来位书生泪盈满眶。
      “诸位的大恩大德,曲某没齿难忘,有朝一日必定会向诸位证明,诸位今日的到来是明智之举。”
      曲焉说着就要跪下,厉非凡连忙将他搀住:“世子不要折煞我们了,我等只是单薄干柴,世子才是栋梁之木。”

      曲焉大为感动:“有诸位佐助,曲某再无顾虑了。”

      几人好一番奉承,曲焉才将目的娓娓道来:“诸位知道,我曲家,本是前朝臣……”

      -

      城东河堤边。
      殷怀洲兵甲齐全,带着十几名私卫肃穆静立,远望着金玉馐酒楼上微弱的灯火。
      周边百姓看着这处的士兵都不敢靠近,殷怀洲身后停着一架马车,一个戏子装扮的男人坐在赶车位,脸上画着桃花。马车内,楚景升与楚旻琅对坐着煮茶。

      月色下,酒楼内的灯火微闪,随后在另一个朝向的窗前多点起了一盏灯,这是殷怀洲与卧底跑堂约好的信号。一见到跑堂的传信,殷怀洲当即下令,闯高楼!

      马车内,清亮的茶汤有轻微的波动。
      楚旻琅轻声道:“开始了。”

      楚景升探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忽而感慨:“我过去从未想过,我也会做出这种事。”

      楚旻琅侧头:“四姐?”

      楚景升一笑,问楚旻琅:“你可还记得大皇兄,楚昌涟?”

      楚旻琅点头。

      楚昌涟死于景文十年,当时楚旻琅七岁,他心智早熟已经能对殷怀洲心生歹意了。

      楚景升继续道:“楚昌涟,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人,文韬武略无一不做到最优,待人处事无一不是最齐全,相貌清冷却性子温和,听说是随的先皇后,有雍容之美。知道吗?如果换做我,有过这样一个完美的长子,我也不会对其他子嗣再满意的。”

      楚旻琅问道:“可比三哥的治国策谋?”
      楚景升摇头:“天壤之别。”
      楚旻琅又问道:“可比四姐你的民心所向?”
      楚景升仍旧:“我不如他。”

      要知道,楚昌涟还在时,她这个“山河景明,四海升平”只能是个谈笑。

      楚景升从容地斟茶:“咱们的父皇,本就不是京师人士。他怀念的是扬州九江郡,发妻林氏女,还有他唯一的儿子,楚昌涟。”

      楚旻琅一笑:“我明白四姐的意思。”

      马车外哗然声响,车内的姐弟二人就知道事成了。

      楚旻琅道:“四姐在此案中的功绩,我会全部禀明父皇,绝不藏私。”

      十几个习武之人对付一群书生还是不在话下,殷怀洲很快就捉住了曲焉,书生们则是择了声音比较大的几个,如他们所愿陪着曲焉,一同暂押刑狱。

      殷怀洲处理好曲焉一群人,在马车边低声嘱咐林靳:“你既要带人,就要瞧准时机再走。”

      说罢,便各回去处。

      为了赶在楚曜疏之前,这一案楚旻琅与殷怀洲查得迅猛,今日关了曲焉,明晨就要禀明景文帝在光和殿再审。

      夜色渐深。
      楚旻琅对殷怀洲道:“光和殿审理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殷怀洲还记着楚旻琅同曲焉还带着婚约的事:“一起。”

      刑狱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曲焉进来便没了他原本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狱卒给楚旻琅搬了把椅子,殷怀洲则守在门前。

      楚旻琅默然无言。
      曲焉微微抬首,仍旧是那把柔柔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多了分奸诈的味道。
      “七殿下。”

      “嗯。”楚旻琅应声。

      曲焉道:“我万万想不到,我的差错竟然是出在了你的身上。原以为你只是一个没名没姓的废物皇子,若不是有你我的婚约连宫门都出不了。”

      “可别这样说,”楚旻琅万分真诚指了指殷怀洲,“他会误会。”

      曲焉笑着:“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你竟然……”

      楚旻琅轻叹了声:“你这般想也好。”

      曲焉一低头,眼眸一转又变了个表情:“殿下何必如此折辱自己呢?曲某作为殿下的未婚夫婿,若是早知道殿下的处境,必然会帮助殿下脱离苦海!”
      说着说着,他眼泪都将将要挤出两滴了。

      楚旻琅:……

      楚旻琅道:“你放弃吧。”

      曲焉速速又变了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耍我?”

      “呃……”楚旻琅想,这不是你自己上赶着表演?

      楚旻琅:“我来只是想说,你安国侯府并不冤枉。刚刚殷怀洲在你的金玉馐库房中发现了大量含有血粟花碎片的储盐,还有账目若干,物证齐全。”
      这便说明了曲焉一贪污了江南盐税,二贩盐销赃,已有两项罪名了。

      曲焉道:“你从文武百官中随意挑一个,打开他们的库房也同样。”

      楚旻琅继续道:“你借筹办流芳宴之机,散播黎王谣言,促成了流芳宴的大火。又在安国侯府封禁期间出入,召集文人散播复兴前朝之意,为谋逆罪,那些学生就在隔壁,人证俱在。”

      曲焉咧嘴一笑:“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不谓其名,万化归一。”

      楚旻琅道:“那你可曾亲耳听见,那些天穹商会的人开口说话。”

      曲焉的眼眸定住,莫名起来:“什么意思?”

      楚旻琅又比了比自己的喉咙:“或者,你有没有亲眼见过,这里?”

      曲焉的眼神开始慌乱,他眼中的万事万物都在崩塌,神思记忆迅速回溯到光和殿对峙的那天……
      楚旻琅含笑道:“如果真是黎王或黎王旧部想要纠集势力,又怎么会用占星监创造的标记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
      千般面孔的安国侯世子在这一刻失了对表情的控制,他的翩翩风度被彻底击碎。

      楚旻琅笑着:“不谓其名。”

      曲焉的眼里彻底没了光彩,楚旻琅起身道:“我原先还想说,世子有没有想过,兴许你没有听从天穹商会的教唆,安国侯府会是不同的命运。但现在,万化归一。”

      离开了刑狱,楚旻琅不由得松泛了下来。
      “好累啊……”

      殷怀洲也不作声,只用一只手,四指握拳,大拇指用劲,沿着楚旻琅的脊骨自下而上划了一道,然后两手握肩一扳,楚旻琅身上的酸痛就立刻减轻了大半。

      “谢谢。”楚旻琅的眼眸中神采奕奕。

      两人沿着从刑狱回宫的大道,慢慢地走。此时四野都是一片寂寂,满月的月光微蓝,拉长一对人影。

      楚旻琅道:“知道吗?我还是不免会觉得不公平,明明朝中的虫豸有那么多,我们却只能在一个地方归罪。”

      殷怀洲道:“因为殿下怀有仁心,但仁心也是要收放得当的。既然做了亏心事就应当日夜回想,时刻有败露后引颈受戮的准备。人心不可测,你见他还是忠臣,便只能待以忠臣之礼;你见他是奸佞,就要予之惩处刑罚。”

      楚旻琅道:“那岂不是很容易受人蒙蔽?”

      殷怀洲道:“所以,殿下要学见人心。人心自己都难测,有时候一个人十年前随手做的一件事,十年之后他再回想起来,可能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是怀有恶意的。殿下若是能一见便明了,就是殿下的本事了。”

      刑狱本就比邻宫门,两人走不过多久就到了。

      月色下,楚旻琅拥了上去……

      -

      次日,楚旻琅照时起身,前往光和殿。

      他才行到一半,就看见楚景升的侍女兰草,步履匆匆,相向而来。

      楚旻琅的心下意识揪了起来,就见兰草走近之后向楚旻琅行了一礼。
      “七殿下,不必去光和殿了。”

      楚旻琅问道:“什么意思?”

      兰草低声道:“安国侯世子昨夜在刑狱中自缢而亡了。”

      楚旻琅脸色一白,他直觉曲焉不会轻易自杀,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是楚曜疏下的手?
      “那案子?”

      兰草道:“世子死前,在刑狱的墙上写下血书,与殿下呈上的文书别无二致。陛下知晓之后就取消了今日的光和殿审议,说会择时嘉奖殿下你和殷将军,还有我们公主。”

      楚旻琅有些惶惶:“多谢兰草姑娘传话。”

      兰草行了礼,便再离开了。

      平安跟在楚旻琅身边,见他怔怔地,便出言提他的精神:“殿下殿下,您在文书中写了什么?”

      他写了什么?无非是列举安国侯府的罪状。
      第一干系到江南盐税案,从曲焉名下产业中查获大量含有血粟花碎片的储盐,即证实曲家曾贪污江南盐税,致使国库盐税最终不得半数。
      尚书丞郭展,典查盐税入库无误,当无罪。
      尚书丞楚星沅,借由江南盐税运输血粟花充作功绩,再无可辩驳。

      第二为流芳宴大火案,曲焉受天穹商会教唆借由流芳宴动摇人心,偷盗黎王尸体装神弄鬼,意图栽赃四公主楚景升,火烧流芳宴情逼众学生同他复兴前朝。
      林靳、青玉、楚曜疏做过的动作,全部销声匿迹。

      楚旻琅携着平安原路返回,又不由自主想起殷怀洲昨夜的话。
      见是忠臣,便是忠臣;见是奸佞,便是奸佞。

      至于曲焉死于刑狱,究竟是否自缢,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就算是被害,也只能是自缢。毕竟他已经将罪状全部认了,倒下一个曲家,又掩藏了多少人?

      五月初,经由刑狱查证,安国侯府确有复兴前朝之意,不可容忍,曲家全数处斩。

      百姓们才在菜市口看完了砍头,转身就见永江岸边,一个孤零零的白衣身影。
      那人不听旁人的劝阻,直直跃入江水之中。
      尸体过了三天三夜才被打捞起来,据说这人是郭太师之子,曾经的尚书丞郭展。

      一时间,郭展为盐税案据理力争,清正之身却遭群臣攻讦之事传遍京师。他视之如性命般的真相,也被所有人知晓……了一部分。

      不久后,郭府挂了白灯笼,阖府上下只剩下一个老太独守灵堂。

      六月,郭老夫人举着父君与亲子的牌位,要求一个落叶归根。

      而载着真正郭展与屈河的车架,也在京师城门外与郭府会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我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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