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厉害吧，我画的！》庭前酒

125、所谓神（三）

　　混沌中一片死寂，看不见任何活物。

　　枯败的树枝上倒挂着成片的死鸟，山河笔身上淡绿的光芒弱到根本看不见前方景物，沈行舟一路走来不知撞到多少障碍，但那些障碍总是在他碰撞到的瞬间就塌成了灰——被混沌腐蚀过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终于，他穿透茫茫混沌，赶到正在缩短的符文边缘、赶在混沌之前落在那老人身边，看见老人浑浊的眼中蓄着的迷蒙水光。

　　一侧是虚无混沌，一侧是灿烂日光，他站在分界线上，非黑即白。

　　他仰着头，光辉落在他湿润的眼中，沈行舟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半道彩虹。

　　滚动的混沌吞没了他的影子。

　　老人回头看一眼自己正在消失的影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命顽强，繁衍过万载光阴；人命脆弱，抵抗不了混沌一时半刻。

　　老人闭上眼。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睁眼一看，那本来正在缩短的符文竟往后延长了一截，把他被吞噬的影子又拽了回来。

　　他茫然片刻，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空中。

　　一支翠绿色的毛笔悬在那里，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飞向阵眼所在的方向。

　　他贴在云层底端，在一个人类肉眼看不见的高度，俯瞰着这个被混沌占领了三分之一的人间，然后催动元神，描着防护大阵的边缘，落下一道又一道的金光符文。

　　山河笔落阵如神，甚至不需要阵眼的人费多少力，那阵上金纹就铺展开来，将混沌推了回去。

　　更多没来得及撤走的人在山河笔之下得了片刻喘息，惊慌地顺着社区人员的指挥撤向距离最近的防护阵眼。

　　元神流失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从脑子里抽出去一管空气，不痛不痒，只是明显能感觉到生机的流逝。

　　走向消亡的过程如此平淡。

　　他在大脑逐渐放空的感觉中凭借本能修补防护大阵，觉得有些许的茫然。

　　他跟沈舒白——原来的那个堂哥，其实不熟。

　　他们沈家家大业大，听说再早些的时候也是一方仙门，但是跟苍生门和岩山比不了，只是一个以家族为主的小仙门而已。

　　正是因为不是那么出名，所以他们家族得以活过了大清洗运动，毕竟乱世之中蝼蚁总是更容易苟命。

　　但坏就坏在这。

　　就是因为他们躲过了大清洗运动，所以变成了立在鸡群中的鹤，变成了矬子里面的高个，立马就成了众矢之的，遭惹来灭顶之灾。

　　沈家枝叶散的多，加上早年间也算飞黄腾达过，后来被玄门中人围攻时内部并不是一条心，有了分家的意思，沈行舟跟沈舒白就属于不同阵营。

　　但老祖宗在上面压着，谁也没敢做到明面上来，直到外人打到家门口，沈家支离破碎，大家这才不约而同地各奔东西。

　　沈舒白跟着老祖宗走了，沈行舟跟着他父兄走了。

　　那时他十二三岁，父兄死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算完了，结果没想到他等来了沈舒白，那个跟他们家不对付的叔叔家的堂哥。

　　他跟沈舒白接触的不多，印象里他这个堂哥因为天赋高总有些孤傲，不是很爱搭理人，沈行舟有点怵他，所以一开始他被沈舒白接走的时候是有点心惊胆战的，但是没想到他这个堂哥原来只是不爱说话，性格几乎算得上温柔。

　　跟后来漫长的一百多年比起来，年少的十几年光阴简直不值一提，尤其那十几年沈家一直备受针对，过的并不是很好，所以后来他跟沈舒白相依为命，沈舒白对他来说就是比亲爹更亲的存在。

　　算起来，他林林总总活了一千五百多年，其中有一千四百年被廪君封住苍生山，真正算得上“活着”的时间也就一百年出头，这一百多年里他统共就把两个人放在心上过——一个是到死没能看见一道完整彩虹的张大爷，一个是养了他一百多年的堂哥。

　　张大爷死在他面前，他没能守住，总不能再让堂哥也死在他面前。

　　他这辈子胸无大志，修行稀松，修为一般，本来是没什么资格替堂哥做什么的，他这个深藏不露的堂哥根本用不上他。

　　但是好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控制了山河笔。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用的时候了。

　　也是他唯一能为堂哥做的事。

　　不死不活苟延残喘了这么久，若是能轰轰烈烈死一次，也算不虚此行。

　　他得了一个天神哥哥呢，够吹到下辈子了。

　　他在元神耗尽的最后一刻看见，五处金色的防护大阵几乎快要再次连接成片，混沌被挤压成一线，跟山河笔抗衡着。

　　最后一处能量池在被混沌吞噬之前得了生机，堪堪保住，鸿德手中的玄珠将最后一线灵气吸收殆尽，然后立刻将其释放开来，柔和轻缓地归还人间。

　　被混沌淹没过的焦土得了灵气的滋润，重新焕发出生机来，焦黑的土地慢慢褪色，露出黄褐色的沃土，又从土层下钻出第一株草芽，如重返初春。

　　太浓郁的灵气会适得其反，但经过玄珠转化的轻缓灵气不会，这就是玄珠的作用，它可以收放自如。

　　防护大阵扩张的趋势减缓，终究没能完成相接。山河笔已到尽处，再不能向前一步。

　　沈行舟似乎感觉到了北海刮来的风。

　　这人间总有人前仆后继，他不觉得自己失败了，会有人替上的。

　　翠绿的笔身光芒暗淡下去，自云端跌落，掉进长明祠废墟中。

　　***

　　元胥和苏衍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齐宁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居然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混沌弥散开时，元胥刚捡起他碎成渣的药钵，重新捏了一个棒槌出来，叹了口气：“天帝做了十几万年，受着万民的供奉，也是时候还回去了。玄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有四方天柱，所以有四方天帝，只是凤瑶自请退位，刚好剩下三个，于是四方天柱塌了三个，不就是给我们三个准备的金棺玉椁么？我身为北方天帝，本该合了北海天柱的，齐宁抢我功劳，那我只能去南边了，东方还是留给鸿德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端起养父的架子来：“别跟你爹置气。过了此劫，你若是收收性子，说不定北方天帝的位置会传给你。”

　　他拍拍苏衍的肩膀，以长辈的叮嘱口吻把遗言交代了。

　　“我要它干什么？等着下一次混沌出时也去糊柱子么？就为死的好看好听点？”苏衍拉住他的衣袖：“不用你。再等等，”他望着东边冲天的黑雾：“等等他，我再看看他，不然很久都要见不到了。”

　　宣潇带着刘振宇等人退到安恬和刘帆所在的阵眼处，由于靠近北海，苏衍的神力衔接上了防护大阵，这里还算稳妥。

　　黑雾蔓延到北海岸边时，一道银白色的剑光落下，将浓浓混沌劈开一线，沈舒白一阵风把自己送到帝都山上，与苏衍隔着丹木玉的石台对视。

　　苏衍靠在通天建木上，朝他笑了一下：“来送我？”

　　沈舒白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落实了，他果然是想这么干。

　　元胥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沈舒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混沌不断冲击着风兮木剑，剑身发出垂死般的嗡鸣，他把右肩羽毛解下，一并扔去岸边，再次将混沌推回去，半晌才开口：“没有别的办法？”

　　“应该是没有了。”苏衍眉眼弯弯，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我有事相求。”

　　沈舒白绕过丹木玉台来到他身边。

　　苏衍勾着他脖子上的红珠子将他拉过来，眸色深的像是要将他刻在瞳孔里，说：“不要再忘记我一次，不可以。”

　　沈舒白的眼眶倏地红了，握住他的手：“不会。”

　　元胥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天上封五千年封傻了，他是眼神不好使还是脑子出问题，他怎么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呢？

　　这要是没整好，他死了禺虢都得做个通灵阵骂他吧？

　　他一半的心都飞去南天柱下了，还抽空问了陈渊一句：“人间现在都是这么说话的吗？离远听不见怎么的？”

　　陈渊面色有点发红：“嗯……嗯。”

　　“不行了我得走了，”元胥看着岸边的风兮剑已经被混沌吞没，灵羽也变成了灰色，觉得自己再不动身禺虢恐怕也用不着画阵骂他，他俩可以在地下直接对喷了。

　　他刚要拿着他的棒槌效仿齐宁去也，就见笼罩帝都山的海水结界撤了，一条湛蓝色的锁链扣住他的双脚，另一端系在建木上。

　　苏衍笑吟吟的，声音清朗。

　　他一贯如此，越是沉重的时候他越是做的轻松。

　　“元胥，天帝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别想着撂挑子给我，我不要，你跟鸿德继续守着吧。我可能得出一趟远门，告诉禺虢，不用太想我。”

　　一团金光从他的眉心脱离出来，飘在北海上空，里面包裹着一个方形的纹印。

　　直到此刻元胥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脸色顿时变了：“玄冥！回来！”

　　苏衍的身体僵立在原地，声音从天上的金色纹印中传来：“神印可封世上一切妖邪，妖邪者，不利民生也。”

　　这话只是他的一个猜测，是齐宁补纹印后宣潇通过特殊的传音落到他耳中的。

　　宣潇问他：“以你一人，换万万人，你愿意么？”

　　他能躲开诸多天神单单给他一人传音，苏衍一开始很意外，但后来想到他是负图之神，也就不奇怪了。

　　那么他说的这句话，就值得深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殉混沌的齐宁打动了他，还是坚守防护阵的外勤打动了他，亦或是刚刚赶集似的从梯子上滚下来分向四方的一群天神打动了他，他居然问出了那么一句话。

　　“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