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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玄冥(三) ...

  •   画纸上的沈舒白右手执着一支梅花,挡住半边侧脸。

      而在花枝最上端停着一只红色的小鸟,鸟头上飘着三条彩带似的长翎,铺开的尾羽垂落在花枝一侧。

      苏衍斜靠着书桌,叹了一声:“还得是你,我这手果然画不来别的物件。”

      之前画纸被红笔染污了,正好勾花沈舒白的半张脸,苏衍本想重新画,沈舒白却说不用。

      他把那一点红色改成梅花,平添了几分情调。

      本来这样就是极好的,但是苏衍看他信手几笔就是一支盛开的红梅,心里发痒,非也要画。

      沈舒白也是乐得教他的,但苏学生天生反骨,手不跟着脑子动,红梅画成了烂柿子,他实在泄气了。

      “算了吧,还不如重画呢。”

      他卷起纸就要扔,被沈舒白拦住。

      “还有救。”

      然后他把烂柿子改成了一只金乌。

      沈舒白搁了笔,手指被苏衍勾住,“你这双手,真是做什么都好。”

      他低着眼看沈舒白,眼光都藏在眼皮下,有些朦胧的散漫,眼尾几分薄红未散。

      沈舒白手指用力,将他拉倒在桌上,侧身在他眼上轻吻,“干什么?”

      苏衍笑的眼睫轻颤,攥着他的手讨饶:“不来了不来了,不逗你了。”

      沈舒白放过他,将画放到一旁晾干,“一会儿拿出去做个画框。”

      苏衍借着他背对自己,凝了下神。

      他刚刚好像又听见了潮声。

      极远的地方,却又好像响在耳畔。

      昨晚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却觉得不对。

      这到底是哪来的声音?

      他凝神想追着声音去看看源头到底是什么,但没看到。

      沈舒白折身回来,苏衍掐了个指诀把桌上该洗的都洗干净,一切物归原位,这才想起来桌上少了个东西。

      山河笔呢?

      神识穿过桌面,他看见了静静躺在地上的翠绿毛笔,一勾手将它招出来。

      “小白,你之前拿到山河笔的时候,里面有神么?”

      “我没用过,不知道。应该是没有吧。”

      “唔……”他心情好,没对脆弱的山河笔动什么非人的手段,而是好声好气地问:“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音里还带着笑,山河笔觉得他在骂人。

      沈舒白把笔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这是神器,好歹尊重一些。”

      苏衍懒散地歪在椅子上:“我很尊重了,我没直接搜魂呢。”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山河笔给他带来了一个沈舒白,他是很感激的,刚刚那句话真的就是一句单纯的问候,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他就是单纯的不会说好话罢了。

      沈舒白正要再问,苏衍又把笔抢回去了,“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正了神色,再次问道:“晚辈苏衍,请笔中神一见。”

      哦,原来他还是会说人话的。

      山河笔身上泛起绿莹莹的光,却没回答他,而是从他手中挣脱,径直飞向沈舒白,一头撞进他怀里。

      苏衍的那点尊敬和好脾气顿时没了,将它薅出来:“发什么疯病?我问你话你没听见么?”

      山河笔在他手中剧烈挣扎,沈舒白正要安抚苏衍,就见笔毛在空中颤颤巍巍写了个冒着绿光的字:

      哥。

      苏衍和沈舒白都愣住了。

      沈舒白有一会儿没反应,半天后好像才想通了什么关键,迟疑地唤了声:“行舟?”

      山河笔挣扎的更剧烈了。

      苏衍眼角轻动:“你弟?”

      他轻轻松开手。

      山河笔再次冲向沈舒白,跟狗撒欢似的在他前胸一通乱蹭,苏衍实在忍无可忍,正要张嘴喷粪,就见沈舒白握住笔身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山河笔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它抖了两下,又开始疯了。

      如果它还是个人,应该是抽泣两下,现在开始嚎啕大哭了。

      苏衍倚着桌子:“别哭了,说话。”

      山河笔不知道对他有什么成见,又烦又怕,止住悲声,笔身开始往外冒字,但都是一些胡言乱语的“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话”“我不应该瞒着你使用神笔的”“我想死你了”之类的久别重逢之语和认错,沈舒白等他说的差不多了才问:“好了,回来就好,你先说这是怎么回事?”

      山河笔这才说起正事:“张大爷夫人死的早,后来几十年都没再娶,膝下无子,待我格外好。他重病那几天都是我去照顾他的,我看得出来他大限将至,他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把这些年攒的钱都给我了,虽然也没有多少吧,但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他临死就想在合眼前看一次彩虹,我哪能不满足?我要是知道这玩意这么恐怖,打死我也不敢擅动!”

      他叽里呱啦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说清了当年事情的经过。

      张大爷跟他夫人是青梅竹马,打小定了亲,但夫人自小体弱多病,十四五岁时就只能卧病在床。

      当时两家都有意解除婚约,张大爷却不愿,最后在夫人及笄后三个月时拜了天地,婚后不到半月夫人就病逝了。

      张大爷没再续弦,一个人守着婚房过了四十年。

      沈舒白带着沈行舟刚从隐世山林里出来的第一个落脚地就是在他隔壁。

      沈舒白靠给人代写书信为生,因为修为高,偶尔也接一些别的活儿,日子过的还算富裕。

      沈家遇难的时候沈行舟才十几岁,之后一直跟沈舒白隐居,沈舒白持着堂哥的辈分,对他向来没什么要求。

      他修为稀松二五眼,避世百年,沈舒白过了一个大境界,直逼入圣,他才刚过分神的门槛,沈舒白也没说过什么,从不苛责,把沈行舟养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没事儿帮邻里做些杂活,尤其喜欢大海,就经常跟着隔壁的张大爷出海捕鱼,给大爷打下手,然后一起去集市上卖,大爷还分他些钱。

      张大爷家位置很不错,开门正对着海,万里海面一览无余。卖完鱼回来,张大爷会买酱牛肉和二斤烧酒,让他去拌两个凉菜,爷俩坐在院里,对着大海,张大爷会给他讲一些早年出海时遇到的趣事,沈行舟爱听。

      张大爷脾气很好,对他也十分喜欢,常常说如果他也有孩子,应该跟沈行舟差不多大。

      沈行舟在渔村住了七年,陪了张大爷七年,有后来的外乡人都以为他们是父子。

      但张大爷跟他不一样。

      张大爷是凡人,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他是分神的修士,寿命三百余。

      他注定要送走张大爷的。

      张大爷卧床三个月,沈行舟寸步不离。

      有一天他守在床前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他探头一看,外面居然下雪了。

      张大爷穿着棉衣坐在门口台阶上,望着海面。

      沈行舟忙跑出来扶他回去:“外面冷,快进屋去。”

      张大爷拉住他:“我应该就是今天了,不急,让我再看看。”

      将死之人对自己的大限都有感觉,他一句“就是今天”让沈行舟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只好听他说。

      “我跟阿娟打小就认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非她不娶的吗?”

      沈行舟不知道。

      张大爷跟他讲过很多事,但很少提起他那个成亲不到半个月就去世的夫人,沈行舟只从其他邻居们那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

      这是张大爷头一次主动提及。

      “那天下了雨,我在船上打盹,一觉醒来发现雨停了,正要醒醒神回家,就看见她赤着脚跑过来,站在岸上朝我笑,指着海面说:‘看!彩虹!’。她笑的比彩虹好看多了。

      后来她走那天,下着雨,我也是这样陪她坐在门前,撑了一把伞。她说她想等雨停,再看一眼彩虹。我说我陪你等啊,我给你唱个梆子曲儿。她嫌我唱的不好听,就合着雨声唱给我听。可是那天的雨怎么也下不完,一直到夜晚,雨还没停,歌儿就停了。”

      “她还是没等到她最喜欢的彩虹。”张大爷老眼浑浊,呵出的热气都很单薄,他叹息着说:“行舟啊,我也等不到她最喜欢的彩虹了。”

      沈行舟眼睛都红了,忽然站起来:“你等等,我有办法!”

      他回去拿了神笔。

      神笔是他们刚出世时遇到的,那时候有人用神笔画金山银山发家致富,惹人眼红,遭人杀害。神笔在多人手中辗转,害死了很多人,沈舒白出手将它夺了,一直封在家里的木盒中。

      它能画金山银山,当然也能画彩虹。

      那天沈舒白不在家,他偷偷拿了神笔,对张大爷说:“不就是彩虹么,我给您画一个。”

      张大爷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沈行舟用风在海面上凝成一张巨大的纸,开始画彩虹。

      神笔需要灵气作画,沈行舟没用过,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画到一半才知道自己错了。

      彩虹起笔时画太大了,几乎横贯整个海面,需要的灵气太多,他画了一半就支撑不住了。

      半道彩虹挂在海面上,张大爷的呼吸微弱到连呵出来的白汽都看不见了。

      他一眼不错地盯着那道彩虹,“行舟……”

      沈行舟只能继续。

      灵气供应不上,他想,稍微动一些元神也没关系的吧,能养回来的。

      结果这一动就不可收拾。

      元神画彩虹确实事半功倍,天边的彩虹画了一大半,眼看就要收尾了,大爷头一歪,倒在他身上,彻底断了气。

      他没能撑住,身体被大爷压的一起倒在雪地里。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从他用神笔开始画彩虹到抽取元神再到张大爷死去,一共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他这才惊觉他的元神居然不知不觉间全被吸进了神笔中!

      回不去了!

      元神彻底离体跟神识外放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离体的元神除了抢夺别人的躯壳基本是没有活路的,尤其还是他这种刚修出元神不久的分神修士,没了身体经脉和灵骨无法转化灵气,元神就是游魂,没有半点儿杀伤力,碰上个懂行的开窍都能一拳呼死。

      他这才发现自己闯祸了,拖着笔身就要去找沈舒白,结果没等走,就被一个黑衣人截住。

      沈行舟哭诉:“我哪知道那笔碰都碰不得,天上的彩虹一眼就被廪君认出来了,他把我抓走,发现笔中寄生了一个我,就想把我赶出去,但他赶不走我,我也出不去,他要想用神笔干什么就得经过我同意,我要是不同意他根本用不了,但同样的,神笔要干什么都会先烧我的元神。我跟神笔不知道怎么融在一起了,我的元神烧完神笔可能就废了,然后廪君就把我封起来了。”

      沈舒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气的,气的说不出话。

      苏衍问了一个问题:“听起来,你跟廪君是对立关系,那在长明祠你为什么任由他摆布?”

      沈行舟话音一顿,打印机似的啰嗦了半小时喷出来几千字的笔上一片空白。

      沈舒白替他回答:“求死。”

      他脸色难看的像是沈行舟已经死了。

      受不了受制于人、受不了受制于笔,被镇压在长明祠一千五百年,不想活了,所以任由廪君烧他的元神作画,只为一死以求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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