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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赐婚 ...

  •   黄沙漫天,孤烟直上,一轮浑圆的红日高悬在疏勒河上,给平静的河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鎏金。

      许有财被晃得睁不开眼,他察觉到背后又有敌人靠近,可偏偏他的板斧正嵌在另一个敌人的肋骨上,一时拔不出来。

      他脑子不会拐弯,只想着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不如先受上一刀,等拔出板斧来再收其性命。

      不过,就在敌人的弯刀快要挨着他皮肉的瞬间,一支厉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肩膀“嗖”地没入敌人的心口。接着又是“嗖、嗖”几声,附近还立着的几个沙陀人接连中箭倒下。

      “将军!”许有财暴躁大喊,“给俺留几个啊你倒是!”

      “哟,还敢出声呐,”说话的是个瘦得跟猴一样的小人精,“将军今儿个心情不好,甭找死。”

      许有财倒吸一口凉气,收声道:“操,忘了。”

      随着话音落下,最后一个进犯的沙陀人死在厉箭之下。

      “呜......”

      低沉的号角吹响。

      疏勒河南岸杀红眼的一众黑旗军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收起手中长枪,肃然立于尸体旁。

      只有许有财缩着肩膀,埋着脑袋开溜,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营地躲起来。

      “许有财!”

      一道低沉中带着极强压迫感的声音悍然响起,像是平地起惊雷。

      许有财立马站住,僵硬地转过身去,谄媚道:“将军您吩咐。”

      “刚才......想以伤换伤?”

      “不不,哪能啊,俺又不傻。”

      “是么?”那声音初时平缓,转瞬又陡然变冷,“想好再说!”

      说着,一把玄铁重剑压在许有财肩上,生生将他的双脚压得没进黄沙三寸。

      这重剑足足有半人高,重六十四斤,剑锋半指厚,普通人搬都搬不动,更遑论拿它当武器。

      许有财被压得泄了气,低声道:“沙陀人的弯刀没力气,伤不着我......唔。”

      肩头的重剑又重了两分。

      他知道,明天这肩膀指定废了。

      平日里吹牛打屁的兄弟们此时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挪开两步,低头开始数起脚边的沙子来。

      显然,此刻将军萧平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在他沉沉的目光逼视下,许有财改口道:“当然,刀子不长眼睛,这回砍背,下回指不定就得割脖子。我就不该让他近身,更不该贪功......”

      “行了,”萧平川把重剑丢给他,转身就走,“老子不想给你收尸,再有下回收拾铺盖滚蛋。”

      许有财一个趔趄,双手抱住,赶紧跟在他身后道:“是是,将军您教训的是。”

      走出两步,萧平川突然停下来,扭头道:“跟着我做什么,找奶吃?去把朱邪葛波提来将军帐。”

      许有财猛地刹住脚步,点头哈腰道:“哎哎。”

      众人大气不敢出,直到萧平川走远后,才一窝蜂冲上来争着去摸许有财手里的重剑。

      “乖乖,亏得将军力气大,我提它都费劲。”

      “脏手拿开,谁准你们摸了。”许有财挨个拍开他们的爪子,“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去数数人头,后日将军就南下了,不得带着军功回去啊。”

      “呵,”之前那个小个子冷笑道,“还带军功?这个时候军功就是催命符,捂都来不及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没啥反应,显然不是头一回听了,也就许有财叫唤道:“有功就赏,犯错就罚,俺不管那老多。”

      小个子啐他一口,“滚犊子,你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不?”

      “俺不知道!”许有财把重剑往地上一插,“要我说,咱就应该打进都城去,让那老皇帝开开眼,省得成天变着法子的折腾咱们将军。”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马附和起来。

      “就是,不打服那狗皇帝,难不成将军还真回去娶村姑!”

      “村姑哎,俺这种人配村姑那叫王八配绿豆,将军配吗?”

      “啧,不会说话就闭嘴。”

      “俺不,将军就该娶公主贵女,凭什么圣旨让娶村姑就得娶。”

      半月前,都城降下圣旨,为堂堂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萧平川赐婚,对方是自小养在乡下的沈家庶出次女沈素钦。

      这场赐婚,老皇帝将都城适龄的贵女扒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个没权没势的沈家来。

      沈家家主无父无母,攀娶了长泰郡主才勉强谋得个清闲的宣和殿待制当当,一辈子没什么建术。

      “老皇帝能让萧家留后就不错了,”小个子说,“行了,都撤了吧。”

      “唉!”

      “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黑着脸各自散开,只有许有财落在最后。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萧平川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是最早跟着萧平川起事的人。

      萧家在他们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家里有百来亩旱田,雇着七八个佃户,他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跟萧平川一起长大的,小公子打小就聪明,教书先生说他是个能考功名的好苗子,萧家为此下了大力气供他读书上进。

      后来,沙陀人南下烧杀抢掠。他们所在的缙州作为大梁的北境门户,最先被沙陀人劫掠。

      为了保命,大家都舍家弃业成了流民。

      萧家也不例外。

      渐渐的,各地有流民帅站出来组织人手反击自保,萧氏夫妇也组了人。

      后来,萧氏夫妇战死,萧平川站出来接过父母手里的百来号人,以“黑旗军”为号,开始崭露头角。

      一晃八九年过去了。

      黑旗军从巅峰时的三十多万人打到如今的十万人,可以说个个百里挑一,是精锐中的精锐。

      如今,黑旗军驻扎在疏勒河东岸,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沙陀。他们仅凭十万人,就牢牢守住国门,让沙陀再无法前进一步。

      营地正中央是将军帐,也比旁人多几张羊皮,里头挨挨挤挤摆着议事的桌椅和睡觉的地毡。

      许有财提溜着俘虏进来,“砰”地一声将人丢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报着调查得来的信息。

      “朱邪葛波,三十二岁,沙陀头领朱邪执坤的胞弟。”

      他们的探子如今已深入到沙陀的灵武王城,王族的一举一动全在萧平川眼皮子底下。

      朱邪葛波面色难看,他翻身而起盘腿坐在地上,抬头去看萧平川,用不甚流利的汉话轻蔑说道:“我是王,你们这群低贱的汉人就是这样招待王的?”

      “王?”萧平川冷笑,“要不要去问问朱邪执珅答不答应?”

      朱邪葛波撩起眼皮,“行了,萧将军,你跟我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他眼珠子慢慢悠悠地朝破洞的羊皮帐篷和瘸腿的桌椅溜过,“谁能想到大梁堂堂的大将军住这种破地方?”

      他探前压低上半身,挑眉嘲讽道,“粮饷很久没发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许有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提腿就想要踹他一脚,被萧平川用眼神制止了。

      “直接说你想做什么?”萧平川问,他的语气还算平和。

      沙陀这次渡河,打的是和谈的旗号。

      朱邪葛波的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自信起身坐在椅子上。

      “跟沙陀合作,”他语气傲慢,像是施舍,“放我们南下,抢掠来的财物你我三七分。若你肯加入我们,王兄即刻便可将你封为异姓王,抢掠来的财物可五五分。如何?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将军帐里一阵沉默。

      许有财默默后退两步,比划了比划,觉得待会血还是会溅在身上,便又退了两步,都快退出将军帐了。

      萧平川冷冷看着企图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朱邪葛波,奇道:“你的意思是要约我一起抢掠汉人?”

      “是,”朱邪葛波被他冰针一样的目光扎得浑身不自在,动动身子道,“汉人朝廷并不重视你不是吗?他们不仅拒绝供养你的军队,”他不太敢提黑旗军三个字,“还想从你手里夺权,你还有什么理由为这样的朝廷卖命。你该跟我们合作,让汉人跪在地上为奴为婢!”

      他越说越激动,觉得自己的提议天衣无缝。

      “让汉人......为奴为婢?”萧平川一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缓缓走到朱邪葛波跟前。

      朱邪葛波被迫仰头看他,这才勉强让自己跟他自上而下的目光对上。

      萧平川的五官其实是偏俊美的,但他的眼神很锋利,朱邪葛波觉得他像盘旋在尼赤金神山山顶的苍鹰。

      “怎么样?心动吧?”

      萧平川低头,轻轻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狼骨骨玦,轻声道:“确实心动,不过......”

      “不过什么?”

      啪!

      萧平川一把扼住朱邪葛波的脖子,拇指上微凉的骨玦嵌进温热的皮肉里,激得朱邪葛波一哆嗦。

      “你——”

      萧平川见他还能出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将人生生从椅子上提起来,使其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然后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汉人。”

      说完,他将朱邪葛波往椅子上狠狠一撞,揪住其头发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往扶手最尖处砸去,一下重过一下,很快扶手断裂,鲜血飞溅,热乎乎的洒在许有财脚边。

      许有财又往远处挪了两步,摸摸鼻子心想:“将军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半晌,萧平川提起眼前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趁他还有意识,耐着性子说:“我父母死在沙陀人手里,我兄弟姐妹死在沙陀人手里。你要感谢我还遵守那什么狗屁不杀来使,否则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朱邪葛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拼命把脑袋往后挣。

      萧平川又冷笑着把他像狗一样拎了回来,淡声道:“待会有人送你过河,不过以后见着我记得绕道走。要是再像今天这么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死。”

      说完,萧平川将他随手往地上一扔,在欣赏完他瞳孔中剧烈的恐惧后,才悠闲起身,撩起下摆擦着手往外走。

      走出两步,不知他又想起什么,半转身子停了下来。

      帐篷外的天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将他锋利的身影裁剪得格外气势迫人。

      朱邪葛波被埋在这山一样沉重的阴影里,吓得连滚带爬地拼命往外挪。

      “记住,”他听见萧平川声音浑厚,“汉人生来尊贵,永不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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