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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六-纸心-上 ...

  •   他用喜秤挑起盖头的时候,那个人就那样老老实实地坐着,顶着脸蛋子上两坨滑稽的红,整个人像个大写的滑稽两字。
      那人没有抬起眼,甚至一动没动。
      他“啧”了一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那双空洞的双眼看向自己。
      他终于机械地动了动脖子,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张血红的唇一碰,用一种不谙世事的语气道:“嗯?”
      他勾起嘴唇,重复:“嗯?”
      “我好像……见过你。”那人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就像一个哑巴突然学会了说话。
      他愣了一下,笑了:“我们应当没有见过。”
      “你的声音很好听。”那人转了下身子,像他母亲养的猫一般向前探着身子,膝盖抵在他的双腿之间,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望着他轻轻转了转,“我好像真的见过你。”
      他护在他身侧的手顿住,喉咙彻底哑了声,“什么时候?”
      他缩回去,“我不知道。”
      “套近乎也不是这么套的。”
      “是么?或许,我没有在套近乎。”他看他看得似乎很专注,只是那两坨腮红过于惹眼,总归带着一种滑稽感。
      他还是忍不住笑了,“那就认识一下。我叫禾肖年。”
      “柳……柳……”那个名字似乎有些晦涩,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
      “柳言欢是吧?我母亲提起过你的名字。”
      柳言欢瞪着眼看他,嘴还没合上,半张着,烛火下可以看到他湿润的舌尖,“嗯。”
      禾肖年一托他下巴,让他闭上嘴,“行了,睡吧。”
      见他呆愣着看他,他补充道:“我不会碰你,睡吧。”
      “为什么?”他呆呆地问道,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的。
      他笑了:“难道你很期待?”
      “期待什么?”
      他那点逗弄的心情突然倦了,不想再解释其他东西,“别问了,去洗洗脸。”
      他瞪大眼睛,伸手护住自己的脸,“我……我不碰水。”
      他不同他计较:“那就直接睡吧。”
      柳言欢肩膀松懈下来,往床上坐了坐,合衣就躺了上去。
      “……等一下,你先把头上的冠取了,这样睡你不难受么?”禾肖年说得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老妈子,可惜这个人似乎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柳言欢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给他摘了头冠,又解他喜服上的扣子,只在他的手碰到他领口的时候缩了缩。
      “抱歉,我的手有点凉。”
      “没关系。”
      脱了喜服,柳言欢穿着一件单衣滑进了被窝里,猫一般眯起眼睛。禾肖年把被子掖到他下巴底下,他就又睁开眼看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乎也有了些神采。
      “睡吧,我去洗一把脸。”他揉了揉柳言欢的头发,柔软的,猫的皮毛一样。
      柳言欢悄声说:“明天是晴天。”
      第二天的确是晴天。
      柳言欢站在门口朝天上看着,不知道是光线映照着,还是蹭掉了,那张脸上两坨腮红似乎淡了些。听到禾肖年起床的动静,他回头道:“你起晚了。”
      禾肖年揉揉眼睛,“到了冬天,我就有些嗜睡。”
      “是生病了吗?”
      禾肖年愣了愣,点点头。
      “是什么病?”
      “治不好的那种。”
      “很严重吗?”
      禾肖年笑了,“你再问下去,我要以为你会真的关心我了。”
      柳言欢没说话,就这么站着看他。这天阳光对于阴郁的冬日来说格外灿烂,那张瓷白的脸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只有嘴唇刺目的红,像浓厚的鲜血。
      “为什么不能?”
      在禾肖年看来,这句话回得很暧昧,但说来也只是个问句。可那人说完就走到了床边,他就看到,那双眼睛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也是那样的空洞,仿佛一切光只要靠近都会被吸进去,没有半点怜惜。但即便如此,禾肖年还是觉得自己在里面读出了一丝情深意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一个看似蜻蜓点水的吻已经在加深了。
      柳言欢一开始还像只猫一样,用舌尖试探着,勾了一下他的舌尖。在禾肖年情难自禁地向他索求更多的时候,他却像溺水一般,手抵着禾肖年的肩膀呜咽着试图妥协。
      禾肖年松开他的时候,他只余得躺在床上大口喘气咳嗽的气力。
      禾肖年不知道自己刚才吻得这么凶,他们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感情和触碰地结束对彼此都好,他刚才的行为算得上是失控,“抱歉。”
      柳言欢身上的衣服松散着,唇上的口脂晕开一片,眼角的胭脂似乎也更浓了,明明是很旖旎的场景,只是那双眼还是空洞无物,甚至没有看他,视线直指床顶的帷幔。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和你认识的那个人很像吗?”
      禾肖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却止不住记忆的上涌,“如果是真的,那就该离我再远一点,对你我都好。”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对我好呢?”柳言欢坐起身,那张带着滑稽腮红的脸凑过去,“因为你要死了吗?”
      “……不是。”
      “别撒谎,我能看到死亡笼罩在你身侧。”
      “你到底是谁?”
      柳言欢靠近一点,“我就是他,他的事我都记得。”
      “不,你不是。”禾肖年摇着头退后一点,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顿了顿,终于决定启齿道,“……他……他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他看见柳言欢的动作明显僵住了,“那你……为什么要吻我?”
      禾肖年说了这么多有些急躁,“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别再跑到我这里……”
      一种腥甜味从唇缝蔓延开,似乎掺杂其中的是一种熟悉的红梅傲雪的清香。
      香气淡开,柳言欢撤开身子,无神的眸子显得有些无辜,“可我是故意的,阿年。”

      八年前,禾肖年的病看起来比这时还要重一些,他爹娘不允许他出门,只有年末的上元节才放他披着毛领的狐裘去西市的花灯节逛一逛。
      金红色的花灯中间,一个影子晃动着,晃过整条街向他奔过来。侍女想要护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直直撞入他怀里,两个人扎进松软的雪堆。
      扬起的积雪灌进他的领子,冰得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怀里的人那双桃花眼就撞进视线,一身红,却让他想起化不开的浓墨。
      “抱歉。”那人笑着爬起来,伸手拉他,“是姊姊非要追我,我被那个摊子拌了一下。不就是在她领子里塞了一把雪么?”
      那人话有些多,好像他们之前就认识似的,“噢,对了,我叫柳言欢,年方二八。”
      他抖着领子上的碎雪,礼貌性回了一句:“禾肖年。”
      柳言欢没打算放过他,因为比他高出半头,就弯了弯腰,凑过来帮他抖开狐裘上的雪,问道:“哪年生人?”
      他觑了柳言欢一眼,答道:“今年十二。”
      那双桃花眼就眯起来,月牙儿似的,“那你该喊我一声哥哥。”
      禾肖年重新看了他一眼。这人疯了?撞了人还要哄着人叫声哥哥?可他看着那张脸,不知为何还是着了魔似的叫了声:“言欢哥哥。”
      柳言欢笑出一颗小虎牙,揽住了他的肩膀,没想到他穿得单薄,身上却是暖的,那只胳膊像个手炉烘热了他被雪浸湿的领子,“走,言欢哥哥带你逛花灯,我知道东边那条街上有一条龙灯,可长了,他们说是四洲最大的龙灯,我带你见识见识。”
      柳言欢那身红衣红得惹眼,还半道拐了个矜贵小公子,两个人走在一起,后面跟着几个状况外不知所措的侍女,比沿途的花灯还显眼。
      那天,他看见了据说全四洲最大的龙灯,可是没有多震撼,到最后,他也只记住了柳言欢看他的那双眼睛。

      禾肖年呼出一口气,轻轻推开他,“你不是他,请不要再这样模仿他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会笑了吗?”这个柳言欢看着他,那双看似熟悉的桃花眼里却没有神采。
      禾肖年觉得和他说话很累,“不止是那个,模仿不来就是模仿不来,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现在这样我们还可以相安无事地结束这个没有意义的关系,之后你乐意去哪都和我无关,不要再试图讨好我了。”
      柳言欢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的时候和那个他重叠在一起,“或许吧,或许我和他真的不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了。”
      “你为何会记得他的事情?”
      “嗯?”柳言欢回过头,“那些记忆被存在我的躯体里,从我诞生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那你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你爬到树上摘梅花吗?”
      “你记错了,摘梅花的那个人是你。我不想爬树,却又想要一枝梅花,你就说你可以上去折一枝给我,”柳言欢低着头看着手指,“我真的担心你会摔下来,没想到你看着身子骨不好,爬树的时候还是挺利索的。”
      禾肖年感觉像是在隔着他和他认识的柳言欢对话似的,笑了笑,又道:“是啊,再后来,他们以为我的病完全好了,就把我放出去,我们就去了城里很多地方,吃各种小吃。”
      “那为什么又成了现在这样?”
      禾肖年愣住:“你忘了?”
      “忘了什么?”
      “你……你为官府查案,当时的案子涉及颇多,有个官害怕你查到他头上,就提前下手,在你经常走的地方设了埋伏。”
      “……是你替我挡住的?”柳言欢的声音在发抖。
      禾肖年猛地转过头,就看见柳言欢颤抖着肩膀,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忘了,我已经不会哭了。”
      那句话说得落寞,他装作没注意到,继续道:“我失血太多,又有病根在身,所有人都以为我没救了,但我又活过来了。前段时间旧疾复发,大夫说我身子已经支离破碎,活不过这个冬天。你……是我爹娘找来冲喜的。”
      “到头来,是我害了你啊,”柳言欢看了一眼他的肩膀,最后倚靠在另一边的床框上,“你想离我远一点也正常。”
      “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要自不量力挡刀子的。”
      “那我后来,又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也忘了?”
      “嗯,忘了这些难受的事情似乎也挺好的?至少不会那么伤心了……啊,虽然我现在不会伤心,也不会开心,已经没有情绪了。”
      “他们没放过你,第二次,他们给你下了毒,你防备着不吃他们给的饭菜,却没想,毒在熏香里。”禾肖年略去后来自己一病不起的情节,说得轻描淡写。
      “这样啊……其实,我还想听你再叫我一声言欢哥哥。”
      “这个称呼,我只会叫他。”
      “……好。”柳言欢轻轻回完,没了后话,禾肖年回头看去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他把他抱起来,柳言欢轻得像一片纸,顺从地被扶到床上躺好,盖上了被子。禾肖年做完这些,他的头就开始痛,眼前一片昏茫,血的味道从喉咙里涌出来,他缩成一团。
      言欢,对不起,到最后,我们谁都承受不起一个永远。

  • 作者有话要说:  伪替身文学,狗血东西,我是大土狗!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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