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艾思崴

17、17

　　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时，储峥正在一千二百公里之外的他市医院，与研发团队共同商讨某免疫抑制剂的首次人体临床试验相关事宜，牵涉重大，倘若不是恰好会议暂停，他大概会错过这通电话，便可能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淘淘偷偷去见了顾抒微。

　　他第一时间联系严阿姨，对方并未推脱责任，承认自己的错误后向他诚恳道歉，但表示自己是在见到顾小姐接走淘淘后才离开的，虽然未直面二人，她有确保淘淘的人身安全。

　　昨日向顾抒微提起“孩子”二字时她强烈的抵触仍然历历在目，储峥眉眼之间难掩疲惫，他说自己并不担心淘淘的安全问题，而是不赞成目前顾抒微和顾衡有过多的接触。

　　严阿姨沉默半晌，她清楚不过自己不该干涉雇主的决策，但大约是因为实难忽视顾衡见到顾抒微时满怀欣喜的笑容，犹豫过后还是开口：

　　“先生，淘淘她很想妈妈。”

　　身为父亲，储峥又何尝不知道淘淘的思念呢，可是关于顾抒微的事无法与他人细说，他亦有片刻的无言，最终只道：

　　“我会早些回来，与淘淘好好说。”

　　——之所以不希望顾衡与顾抒微过多接触，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对她们双方的一种潜在伤害。

　　辗转已经五年，他仍然记得那份录音。

　　录音当中顾青璐的声音遥远不清，隐约在对顾抒微说：“微微，你该过去看看她，好歹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

　　可是顾抒微却在哭，抗拒到声音快要沙哑，她反复地说，不要让我过去，能不能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我不想再看见。

　　那是令储峥永远无法听完的、漫长的三分钟。

　　最后哭声渐止，只剩徐期至一声无奈的叹惋，带着几分悲悯，他说微微啊，为什么要到今天才这么想呢。

　　时至今日，那段时光仍是困住储峥的梦魇。这段录音让他明白，原来那并不是顾抒微所期待到来的生命，并不是她正在构建的未来。

　　而是自己带给她人生的灾难，书写的失败的一笔。

　　昨日两次试探再一次向他强调，倘若如今认出顾衡，大约只会令顾抒微回想起那段宁可“从来没有过”的岁月，回想起最令她后悔的选择。

　　你瞧，毫无益处。

　　独自思忖良久，他只叫来助理，请他改签今晚的机票，尽量再早些回A市。

　　自回国起老板会尽量避免一切外宿，常常是宁愿过程安排得忙碌些也要早些回家，助理早就已经不意外，如实照办。

　　工作比预期更加顺利，储峥回到钟山翡翠城时天色未暗，淘淘也还没回来。

　　为给女儿提供优质的教育，他回国后优先选择启蓝附近的学区房。黄金地段，房源有市无价，储峥当然不会为了一纸学籍而委屈顾衡生活在逼仄的小平套房当中，最终反复甄选，只有景区内翡翠城一套独栋勉强符合要求，如今仅仅他们二人住在这里，虽然大量房间被改造成顾衡的游戏区、学习区，但因过于空旷仍然有几分滑稽。

　　现在淘淘也不在，家中无一丝烟火气。

　　储峥如往常提早结束工作那样，用严阿姨提前准备的食材，为顾衡做好她爱吃的晚餐，而后便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一人静坐在窗边落日当中，像是陷入不知名的沉寂。

　　久到院外夜色围合，风也落幕，无一盏灯亮起的屋内只剩惶惶的暗。他才似有所感，想要起身去开灯。

　　也是在此刻，门铃响起。

　　储峥的表情方有了波澜，桃花眼中带上笑意，像是灰白的画面终于渲上了色彩，他伸手去开门，上扬语调：

　　“让我是看看哪个坏蛋现在才知道回家，今天去了哪...”

　　当他习惯性低头俯视时，只看到了一双路铂廷的高跟鞋。

　　笑容在这一瞬间敛去，储峥身形微僵，抬头见到顾抒微怀中抱着顾衡，后者大约是在路上就陷入了安睡，此刻倚在她的怀中俨然已经沉醉在黑甜乡，嘴角仍有清浅的弧度。

　　而顾抒微，她的头发散落，眼睛猩红一片，无一丝退让的直直望着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

　　她果然还是生气了。

　　像是悬挂在颈后的那柄刀刃终于落下，储峥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情绪意外平稳得出奇，即使此刻顾抒微要他们立刻滚出她的生活，大约也会沉默地咽下。

　　他一点点垂下眼眸，要伸手去接她怀中的顾衡，轻声说抱歉：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顾抒微侧身避开储峥伸出的手，将顾衡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顾衡的房间在哪？我抱过去。”

　　储峥扣住门的手稍松，停顿片刻后轻声说知道了，他侧身为顾抒微留出通道，让她直接进来。

　　顾抒微此刻无暇参观储总平步青云之后，住在怎样的豪宅当中，她抱着熟睡的顾衡上楼，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体力也濒临告罄。

　　储峥与她差了一级台阶，因此身高得以保持在同一水平位，大约是有所感，下意识伸出手臂悬空在她腰后，若是顾抒微站不稳，便立刻能扶住。

　　顾抒微余光触及，不动声色地避开，攒了劲儿加快脚步。

　　将顾衡放置于柔软的床垫上，她有些生疏地为小朋友掖了掖被子，后者在梦中伸出手，攥紧了她的三根手指，大约是害怕分别。

　　屋内未开灯，只有门外的光散落几束，储峥沉默地立在门前，瞧见顾抒微的背影瘦削单薄，隔着春衫也能看到肩胛骨分明，细碎的暖光融进肌理。

　　她并未急着抽走自己的手指，而是轻浅柔和地拍着顾衡的肚子，身形缓缓地摇啊目光静静地淌，某处程度上讲，此刻是储峥的梦境化作了有形。

　　直到淘淘重新睡熟，顾抒微仍然没有起身，就这么背对着他遥遥开口：

　　“明天我会带顾衡去做亲子鉴定。”

　　她迟迟未能听见储峥的回应，几乎以为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时，才从门口处传来一声难辨情绪的“好”。

　　好？

　　顾抒微几欲发笑，现在的她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她恨死了时至今日一直毫无察觉的自己，恨死了沉默寡言从来不知道张口的储峥：

　　“你怎么不质问我，为什么身为母亲却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即使相见相认过后，还需要一份鉴定文书？”

　　她仍背对着他。仅仅依靠身后散落的光，储峥看到一滴透明的泪珠破碎在明暗交界处。

　　他无法承受这颗泪水的威力，轻如鸿毛的一滴穿胸而过，在全身掀起余震，储峥恍然间意识到他无一言可说：

　　“可能是，五年太久。”

　　“是，五年是太久。而这五年，我始终生活孩子出生后就夭折的谎言里。储峥你呢，你生活在什么里？”

　　顾抒微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而在她转过头的同时，看到了那双桃花眼终于不再是古井无波，不可思议的震荡像是阵雨般袭来，储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眸色黑到深不见底：

　　“夭折是什么意思？”

　　这并不是什么千头万绪，无从讲起的故事。

　　他们的矛盾最先出现在孕晚期，激素波动使然，那段时间顾抒微易怒到令自己费解，许多不足挂齿的小事都能耿耿于怀若干天。

　　储峥无疑是包容而富有耐心的，总是温和地说对不起微微，下次不会这样了。

　　即便如此，她的脾气还是一点点差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某次因微不足道的起因而发生单方面争吵后，她说了诛心的话语。

　　她说储峥，你真是从头到脚没一处比得过别人，让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居然和你这样的人结婚。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储峥却嘲讽般勾起嘴角：

　　“别人么？你不若直接说是徐期至，他一回国你便开始说后悔，顾抒微，我继续装糊涂也很难。”

　　顾抒微被他气到眼前发黑，将他的东西推落一地，要求储峥立刻滚出澜园。

　　而也是这次的争吵过后，顾抒微一直到临产前都再没见到他。入院待产由母亲陪在身边，除了薛宁和几个朋友之外，剩下来得最多的，的确是徐期至。

　　她觉得徐期至身份尴尬，不该过来。母亲顾青璐却说，从始至终那个姓储的都没出现过，你是希望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你是没有丈夫陪伴的寡妇么？难得期至不计前嫌依然愿意陪着你，有他在，别人至少不会看轻你。

　　顾抒微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随着预产期渐近而储峥迟迟联系不上，她也逐渐无暇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再然后，便是费劲全力生下的孩子在几天后骤然离世，彻底心灰意冷之下，她选择离婚。

　　顾抒微觉得跟储峥复盘这些过去太过荒唐，可当她话落，储峥却如同大梦初醒，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终于艰难开口：

　　“离开澜园之后，我被安排频繁跟着导师出差，在预产期前我提前结束自己的工作得以赶回，却在医院被你母亲反复拒之门外，我以为，是我那天伤了你的心，你仍然不想见我。那几日我除了守在医院外，没有其他可以联系你的办法。”

　　“后来是淘淘出生的第三天，姨父找到我，他向我确认真的要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到孤儿院么，我才知道件原来你口中的后悔不是一时的气话。”

　　话至于此还有什么可令人费解的呢，顾抒微感觉浑身血液倒流，大脑处于极度的缺氧当中。

　　她一直知道母亲反对她与储峥在一起，更反对她怀孕生子，但她从未想过母亲竟不惜为此偷梁换柱，遗弃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这是犯罪啊。

　　顾抒微此刻已无心再去观察储峥的神色，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用力拭去脸侧残余的泪水：

　　“所以我需要一份和淘淘的亲子鉴定，然后才能站到我母亲面前，去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她并未化妆，因为力气失当，脸颊瞬间被带起一片殷红。

　　储峥垂落的指尖微微翕动，银边眼镜之下他的神色像是被烟云笼罩，难以辨清。

　　他终究还是抬起腕，触到了这抹颜色。动作轻极，带着不可知的微颤与小心翼翼，试图将其抚淡。

　　储峥说抱歉，如果我当初我坚持到见你。

　　顾抒微后退半步，拂开储峥的手，她打断了他的话语，说没什么如果：

　　“我们之间的事已经没有再提的必要，我现在只在乎淘淘。”

　　“——我今晚想留在这里，我想睡在淘淘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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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真的谢谢大家的喜欢，但是我码字速度实在太慢了TT时速200确实有点丢人TT 之后会努力多写一点的
今天把仅剩的一章存稿放出来吧TT 后面朝不保夕是我活该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