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始皇后的自我修养》春时月明

34、疫病

　　流水寂寂向东，不复西流，然而少时的记忆在脑海中却越发鲜活。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翌日，下了两日的雪终于停了，正是晴空初霁，日光微寒。

　　“阿姐，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李信来唤秦莳玥一起下楼用朝饭，见她眼下隐隐发青，神色有些萎靡的样子，不由问道。

　　他晨起在外面玩了一圈，背上沾了些雪，鞋履上也沾了些泥泞。

　　秦莳玥正在为他拍身上的雪，闻言，神色微滞，昨夜情景顿时历历在目。

　　雪夜孤舟、万物静籁，喜欢的男子说要娶她为妻，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如果她只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她定会欢喜至极，欣然应允。

　　可是、可是她并不是。

　　如今竟是进退两难、叫人愁肠百结。

　　“阿姐？”

　　李信伸手在秦莳玥眼前晃了晃。

　　秦莳玥顿时回神，点了点头，“阿姐昨夜的确没睡好 。”

　　阿姐定是因为那赵公子才没睡好。

　　李信心中暗自想。

　　两人到了楼下，与正在用餐的巴曽四人打过招呼，秦莳玥略微一扫视一圈，并不见那人的身影，心中悄然松了口气。便静静坐下开始用舍人端上来的饭食——几个霍菜饼子，和一大盆霍菜汤。

　　李信吃着饼，不时瞟向秦莳玥，纠结了半响，才犹豫道：“阿姐，你不好奇赵公子为何没有来吃饭么？”

　　秦莳玥顿时心中一紧，她现在不知道怎么答复那人，也也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见他不在，只觉得拉扯的心绪稍稍平复，自是没有去想他们为何不来吃饭。

　　“阿信知道？”

　　见秦莳玥问，李信哼了一声，说起今晨的事情。

　　天刚刚亮，他睡的迷迷糊糊，却被人叫醒，睁开眼就见那赵公子立在他的床榻前，板着一张脸。

　　见他醒来，那赵公子只沉声告诉他，他们有事出去一趟，中午便归，让他保护好阿姐。

　　李信说完，不忿的又是轻哼了一声。

　　他不愿意承认他是有一点点畏惧那赵公子的，每次看见那赵公子，李信都觉得心里发毛，连李信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分明他见到李牧将军都不曾怕过。

　　是以对于赵公子居高临下的命令，李信总是心中气恼，但是又下意识去做。

　　秦莳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经过，想到那人冷着脸向李信一番交代的样子，既觉得心软又觉得无奈。

　　突然一阵骚动喧闹从店外传来，隐约听到有人尖叫着喊：“死人了、哎呦死人了。”

　　秦莳玥和李信对视了一眼。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倒在路上，双眼赤红，浑身抽搐不止，口中不停的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黑白杂乱的胡须上染满了血迹，极为骇人。

　　他的身旁，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女孩子不停摇晃着他的胳膊，无助的哭泣，声音细弱，“祖父、祖父……”

　　有好事者驻足围成一团，议论纷纷，有人道可怜，有人嫌晦气，却无一人上前。

　　秦莳玥和李信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

　　她神色微沉，“阿信，去把药箱拿来。”

　　李信同情看了那对祖孙一眼，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秦莳玥随即上前，对那哭泣的小女孩安抚道：“小姑娘，别怕，我是疾医，让我为你祖父看看。”

　　见女孩衣服单薄，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搭在她身上。

　　那小女孩愣住呆呆看她，秦莳玥抿唇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随即将手指搭在那老人的手腕上。

　　见竟有貌美女子上前，似乎要给这老人看病，更多的人围上前来。

　　秦莳玥搭上老人家的脉，不由得立时蹙眉，这位老人家脉象衰微，像是极热攻心、风邪入体，只是若是普通的发烧症状不该如此严重才是，于是她轻声问旁边的一脸希冀看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还记得你阿爷之前还有什么不适么？”

　　“祖父、祖父他之前好好的，只、只从两三天前便突然、突然发热，还说胸口痛、还一直咳嗽。我们一直没有钱看病，祖父今天他实在难受，才想着去求求疾医，没想到走到这里祖父祖父突然就吐血了。”

　　小姑娘虽然惊慌无措，好在说出来的话却很清晰。

　　发热、胸痛、咳嗽、骤然吐血……

　　“你能救救我祖父么，阿父、阿父还有、还有祖母前几日便是这样吐了血没两日便死了。”

　　秦莳玥神情徒然一变，肃声问：“阿父、祖母，也是同样的症状么？”

　　小女孩见她脸色冷凝，有些害怕的犹豫的点点头，“好、好像和、和祖父一样。”

　　多人感染，同一症状，骤然发病。

　　这不像单纯的疾病，更像是某种传染病，如果真是传染病，仅以小姑娘一家来看，这病症状严重致死率很高。

　　“阿姐，药箱拿来了。”

　　“阿信，药箱放那，不要过来。”秦莳玥一惊，立马出声呵斥，在李信不解的目光中，秦莳玥定定神，拿出她自制的口罩带上。

　　随后药箱中取了几根银针，在老者头部几个穴位上迅速扎几针，见老者气息稍定，才转而看向早已被她刚刚一番动作惊得呆愣的女孩，“小姑娘，阿姐帮你看看。”

　　小姑娘乖巧的将手伸了过来，秦莳玥为她号了号脉，心如坠如坠冰窖。

　　这小姑娘脉象细弱，若是平时她或许会诊断为身体虚弱，如今秦莳玥却不确定了。

　　“小姑娘，除了你的祖父、祖母，阿爹之外，你可还知道有其他人有这样疾病？”

　　“我、我不知道……好像好像最近最近的阿婆也开始咳嗽。”

　　秦莳玥心沉到谷底，这些情景太像传染病了。

　　“这位淑女，那老汉的病你可看出一二啊？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也有些不适，姑娘可能给我也看看？”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出言调侃。

　　围观人群中顿时发出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给我看看，我觉得胸口不舒服。”

　　“姑娘，给我也看看，我觉得我、我腰下不舒服。”

　　“你们、你们住嘴——”李信双拳紧握，气愤不已。

　　突然砰一声，刚刚口出秽语的那人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一柄一柄闪着寒光的剑，横在众人面前。

　　蒙恬冷眼扫过四周，语带杀气，“秦国律法，不准聚众，还不都给我速速散开。”

　　众人顿时皆被震慑，顿时鸟做群兽般散去。

　　嬴政眼中的冰冷稍减，举步往秦莳玥那边走去。

　　“先不要过来！”

　　秦莳玥抬手阻止他，在他略沉的神色中，秦莳玥略一沉吟，迅速讲了一下经过，包括她的猜想。

　　“秦姑娘，你是说你怀疑这个小姑娘一家很可能不是疾病，而是疫病？”蒙恬惊骇不已，“可洛阳县进来既无战事，也无灾祸，怎会发生疫疾？”

　　“是的，大疫基本皆在大灾之后，比如战争、水灾、旱灾后既易生疟疾，且多发于春秋。可是还有一种情况，即使没有灾祸，也可能引起流行，那便是从动物身上传来的在人身上发作的病疫。”秦莳玥解释道。

　　嬴政扫了一眼女子身侧那躺在地上犹如死了一样的老汉以及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伸出手沉声说道：“既怀疑是疫病，你还不赶紧过来。”

　　秦莳玥摇了摇头，眼中隐有担忧，“我刚刚疏忽，未曾遮住口鼻便接触了病人。虽然不能定真的就是疫病，但是这种事情理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需要谨慎处置。”

　　嬴政心中一沉，握了握剑，沉声问：“如何才能排除疫疾？”

　　“可先去这小姑娘居住的村落，看看那里的情况。”

　　小姑娘乃洛阳县梨村人，梨村是洛阳县城郊的一个村，距离洛阳县十几里路。想必探查下来很快便知。

　　嬴政闻言，当即派人去了梨村。

　　天色稍暗之时，前去的暗卫便带来了结果，梨村一共一百二一户，五百三十一人，包括小姑娘的祖母、阿父，五天内死了十五人，皆是高热不退，吐血而亡。另有三十六人，出现了咳嗽、发热的症状。

　　竟真是疫病！

　　瞬间升一股巨大的惶恐自胸口腾起，嬴政握着竹简的手指隐隐发白，他先是冷声道：“蒙恬，速传洛阳县令来见我。”随后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客舍的烛火昏暗摇晃，秦莳玥凝神用木头烧成的炭笔在羊皮卷上描绘着什么。

　　细看之下上面皆是一株株各色各样的药草，栩栩如生，下面标注了它的生长习性。

　　手中的一株尚未绘成，门口传来动静。

　　“阿月……”

　　是他。

　　秦莳玥放下笔，走到门口处，却没有开门，轻声问道：“可是、可是有结果了？”

　　“阿月，”良久，门外之人终于开口，“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秦莳玥顿时便明白了结果，虽然早有预感，只是当得知真的是瘟疫，心中不免还是觉得恐慌。她握了握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没事，我注意到不对便掩住了口鼻，被传染的概率很小的，你、不必太过忧心。”

　　“你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即使他是帝王也不能掌控，但秦莳玥心中也不由为之一松。

　　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秦莳玥想了想不由道：“城中少见有症状者，说明疫情还在初期，没有扩散开来，此时如果及时控制，便不至于全城蔓延开来。”

　　见他不置可否意思，秦莳玥忍不住又道：“疫情控制，首要切断传播途径，可派人追溯传播源头，将有症状的人集中隔离………”

　　秦莳玥将现代疫情防控的方法一一讲述，直到最后一律夕阳从门缝中消失不见。

　　秦莳玥隔着门，看不到嬴政此时眼中的沉思。

　　空气传播、血液传播、唾液传播，简直闻所未闻。

　　阿月似乎总是知道很多稀奇古怪，仔细想来却颇觉得有道理的东西。

　　“你、你还在么？”意识到他好似一直一言未发，秦莳玥迟疑的问道。

　　见她相询，嬴政出声道：“阿月，你说的非常有用，我会让他们按照你说的办。”

　　秦莳玥松了口气，又道：“我今日为那老人开的药方，有凉血散毒之效，虽然只能延续那老人一时半日，但是对于症状轻微的病人应该是有一定效果。”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眼中却划过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