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75、七十四章：替罪羊

　　蜡烛燃烧的摇曳火光，掺杂着蜜糖特有的香甜芬芳。
　　皮鞭落下的清脆声响，融合着咸涩与辛辣的美妙。
　　山羊不知疲倦地咀嚼，细细品尝着难得的美味佳肴。
　　铁链在石板上拖拽划过，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暗色长痕，一路盘旋而上，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莱尔城内，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们，只是被高亢刺耳的尖叫惊醒，随即又迷迷糊糊地继续刚才被中断的美梦。
　　少女蜷缩在石塔的顶端，一双无神的蓝色眼眸透过横竖交错的铁窗看向天空被遮住了一半的月亮，身后拖着的铁链锁在她的颈间，让虚弱的她连抬头的力气都被彻底剥夺。
　　明明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可安妮却感觉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身体，刚刚经历的一切似乎让她的精神都已麻木，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挪到角落紧贴石壁，将血肉模糊的双脚缓缓缩进满是血污的裙底，为她可怜的弟弟妹妹们流下最后的眼泪。
　　三天前……
　　麦泽尔跟贝尔德乘坐同一辆马车来到了莱尔城，通过基本的检查后，一进入城内，这两个各有目的且互看不爽的家伙便急着分开，麦泽尔走向了血猎协会的方向，而贝尔德则是来到了一间小旅店暂时住下。
　　这种位于莱尔城贫民区的廉价旅店周围的环境难免脏乱，就连房间的床铺上都带着一股浸满了潮气的霉味，也因为这点，这样的地方经常会被那些自认高贵的骑士与神职人员忽略无视，对身为血族的贝尔德来说算是个安全的暂住地，而且离他心上人安妮租住的小房子很近。
　　进入莱尔城的第一天，贝尔德就被提醒城中疑似有吸血鬼出没让他注意安全，这几天他也是每天晚上都以约会的名义跟安妮见面，实际确实偷偷保护她跟她的家人。低调来往的近两年的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真像是一对恩爱的热恋小情侣，虽然安妮也有好奇过为什么贝尔德只有在晚上才来找她，但两人在一起的温馨与甜蜜让单纯的她并没有多想。
　　然而幸福对苦命人而言实在过于短暂，艳红的玫瑰随时能变成猩红的鲜血。
　　第三天的夜晚，一直存在于流言中的吸血鬼终于现身，连带着路过的安妮也成了他的目标，虽说贝尔德及时出现保护她并没有受伤，可对方一句“原来是同伴的猎物”也是彻底暴露了贝尔德的血族身份。
　　“说重点。”
　　莱斯利半垂着眼眸听着贝尔德讲述这三天发生的事，顺手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推到贝尔德手边，从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以看出，莱斯利对他们小情侣秀恩爱的部分没什么兴趣。
　　“呼……那家伙动作太快，发现我是同族之后立刻就逃掉了，而那个被袭击的女人发出尖叫引来了附近的巡逻队！我的血族身份暴露，本来应该被抓走的是我，可是安妮她……她让我赶紧逃走，还跟巡逻队说谎指了别的方向，我本来打算躲一阵子再回来跟她好好解释的，但我没想到那些骑士居然绕回来抓了她！她不是差点成了受害者吗？为什么会……少爷？”
　　贝尔德猛地灌下茶水越说越激动，却在看到莱斯利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一愣迅速收声。
　　“又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
　　莱斯利轻轻点头，贝尔德赶紧向他投去急切的目光，可莱斯利却转头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伊斯拉尔，后者才跟他说了有关血族戒律的内容，紧接着就发生了贝尔德这件事，不知道他这个长老心情如何。
　　“伊斯，你说吧。”
　　“前段时间确实有血族潜入城内，并袭击人类获取食物，对于帝国所属的巡逻队跟教会所属的圣殿骑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人类君主生日之前把袭击人类的血族抓住或杀死；对于血猎协会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一贯的贫穷做派会让普通人对协会并不抱太大期望，可关键就在于，从出现传闻到今天再次出现居民伤亡，他们任何一方都没能抓到那名袭击者，这样下去，会让君主跟大贵族们，甚至普通的民众都产生不满的情绪。”
　　“啊……是、是这样的……”
　　听着伊斯拉尔的分析，贝尔德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听旅店老板吐槽过巡逻队抓不到人之类的话，但这跟安妮又有什么关系？
　　“不明白吗？简单来说，他们需要做出点成绩来堵住女王跟大贵族的嘴，而一直没抓住城内的血族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呵呵……由贵族子弟组成的骑士团，还有高贵的神职人员，怎么可能忍受被身份低贱的平民质疑谩骂呢？”
　　莱斯利压低嗓音发出的几声冷笑让贝尔德的心猛地一沉，相比莱斯利端坐在那里平淡从容的模样，贝尔德则是紧张得连手心都布满了汗水。
　　那些人为什么会抓安妮？
　　贝尔德曾经听莱斯利说过一段人类史中相当黑暗的往事，答案或许已经明确了，但他始终不愿意往最坏的结果去想，甚至有些不敢看莱斯利的眼睛，唯恐莱斯利会说出那个最令他崩溃的答案。
　　“‘魔女狩猎’，还记得吗？”
　　“少爷！”
　　听到魔女狩猎这个词，贝尔德顿时没控制住情绪喊了出来，激动之下猛地抬头，对上的却是莱斯利那对透着淡淡寒意的眼睛。
　　“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的，贝尔德？”
　　莱斯利的语调很平淡，语气却是像冰一样的冷，平缓的吐字重重敲落在贝尔德的心上，想起莱斯利的那些手段，贝尔德后背一凉慌忙低下脑袋，甚至顾不上形象直接单膝跪地克制着身体的轻微颤抖。
　　是他过界了……莱斯利重伤时表现出的虚弱温和，让贝尔德险些忘了他所侍奉的这位年轻的人类才是黑市的主宰，而莱斯利能坐稳这个位置，只因为他比前一任城主更加凌厉狠辣的做事风格。
　　“我很抱歉，少爷。”
　　“就这样跪下了？是因为做了错事向我表示歉意，还是想求我救她？”
　　贝尔德咬紧了下唇不敢吭声，听着耳边传来莱斯利用指尖敲点座椅扶手的阵阵声响，贝尔德的喉结上下滚动，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动。
　　“求您……救救安妮……”
　　僵持了片刻，贝尔德终于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跟在莱斯利身边这么些年，贝尔德还是第一次跪下来求他。
　　“……出去吧。”
　　又是片刻的沉默，最终却只是莱斯利这一声冷淡的回应，贝尔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明白，莱斯利这是在婉拒他的请求，他张了张嘴试图再为安妮争取一回，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有些开不了口。
　　挣扎片刻，他最终也只能从地上站了起来，黯淡着双眸朝着他进来的窗口走去，一脸藏不住的失落与悲痛。
　　“救与不救，是我的权利，但我无法约束其他人的选择。”
　　莱斯利用指尖撑着眉尾缓缓闭眼，连贝尔德脸上的悲伤情绪都不曾多看一眼，贝尔德与莱斯利擦肩而过时，听到最后的这句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随即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魔女狩猎，方便细说吗？”
　　“哦？”
　　确认贝尔德已经彻底离开，莱斯利睁开眼睛瞥向坐在旁边的伊斯拉尔，那双本该是温暖色彩的金色眼底尽是毫无情绪痕迹的淡漠，让伊斯拉尔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从未见过莱斯利这副表情。
　　“一段教会主导的荒唐历史而已，只不过跟血族有些关联，后世的人们便习惯性将跟血族有接触或亲近的女性称为‘魔女’，她们的结局通常都是被当做人类的叛徒公开处刑。那些家伙打算用‘魔女’去取代迟迟未能抓到的‘吸血鬼’，倒算是个能暂时保全名誉的好方法，只是牺牲一个平民而已，在他们的眼里，平民的命低贱又廉价，根本不算什么。”
　　莱斯利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并没有透露有关魔女狩猎的细节，只不过从这短短几句描述里，伊斯拉尔想到了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形容词。
　　“替罪羊……”
　　“没错，把无辜的人当做替罪羊推上处刑台，这样的事贵族里不算少见，况且与‘吸血鬼’接触过却又毫发无伤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安妮就是‘魔女’的最佳人选。”
　　莱斯利的视线移向贝尔德喝干净的茶杯，凝视片刻突然勾起嘴角，他的眼底却是涌现出完全不加掩饰的阴沉与凌厉。
　　“陪我做个实验吧，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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