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44、四十三章：悄悄的喜欢

　　城主府的书桌上，几乎每天都能堆满各种文件，尤其是莱斯利离开赛德里特的这段时间，各种报告跟申请书堆积成山，它们的主人都在等待莱斯利的审批。
　　距离奴隶拍卖会的结束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这座藏满污垢的城市也彻底迎来了它的春天，商铺纷纷开门营业，只是过了一个冬天，又有更多的商人进驻了赛德里特，为黑市添了更多的热闹。
　　一个月的时间，伊斯拉尔跟米兰达都离开了赛德里特，而没有了其他人的打扰，莱斯利也终于把手里的琐碎事务基本处理完毕，这会儿在他手里拿着的这份文件，正是一个月前他让贝尔德准备的工匠名单。
　　“怎么了贝尔德？这几天熬日了？”
　　贝尔德的肤色本就比一般人白皙，现在几乎不剩什么血色，莱斯利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便发现了他的精神如此糟糕。名单确认无误，各个工匠那边也都收到了答复，莱斯利仔细审阅过后，拿起羽毛笔蘸取墨水，在名单的最后签下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埃德温·西里尔。
　　“少爷，我……没事的。”
　　“真的？”
　　贝尔德捏捏眉心干咳两声试图清醒，但近期的频繁失眠，让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一个月前，就在拍卖会结束的那个晚上，伊斯拉尔那句试探性的问话让他的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明明这个月什么都没发生，伊斯拉尔也没有再出现在赛德里特，在纯血面前像老鼠一样卑微了多年的他，即便已经远离以诺多年，也还是无法彻底摆脱曾经的阴影。
　　莱斯利突然开口询问，贝尔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将那个晚上他跟伊斯拉尔相处时发生的事跟莱斯利简单复述了一遍，随后默默低下了脑袋，一副心虚又等待莱斯利教训的模样。
　　“就因为这个？”
　　“诶？”
　　预想的教训并没有出现，贝尔德诧异抬头，莱斯利也正好将视线从文件上抽离，微微偏头看向贝尔德，平静的眼中，贝尔德却在里面看到了“能不能有点出息”这句带着无奈的吐槽。
　　贝尔德尴尬地转头看向莱斯利挂在墙上的装饰油画，脑袋耷拉着双唇微微抿紧，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谁让它们说的是事实呢……
　　“我只是很意外，没想到那位大人居然连这些都查到了。”
　　“他是诺菲勒，只要他想，就只是时间问题。”
　　莱斯利在文件的末尾盖上了黑市的专属印章，把这份处理完的文件搁在旁边，撑着下颌歪头看着陷入了自我纠结的贝尔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扣响让呆滞的某人回过神来。
　　“抱歉少爷！我这就去处理。”
　　“这件事还不着急，贝尔德，诺菲勒侯爵说的那句话，你怎么想？”
　　贝尔德下意识把手伸向文件却被莱斯利拦了下来，想起伊斯拉尔的试探，贝尔德默默收回了手，过往的自卑让他的脑袋低得更深，双手在身前不安紧握纠结着该如何开口。
　　“少爷，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那我换个问法。”
　　莱斯利微微一笑，起身从书柜的底层抽出一份做过特殊标记的文件，文件的纸张已经有些显旧，看标题，应该是一份申请书，最后的署名，写的是贝尔德的名字，黑市的盖章，意味着这份文件已经审批生效，审批的时间是……血历1810年，也就是两年前。
　　将文件递到了贝尔德面前，莱斯利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
　　“还记得吗？两年前你亲自写了这份申请书交到我手里，希望能拨款在赛德里特建立收容所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开始我还很意外你居然会如此仁慈，后来发现，你只是借我的手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当然，我默许了这么一切，并如你所愿建立了收容所，毕竟这种事对赛德里特的发展也很有帮助。”
　　贝尔德接过申请书轻轻点头，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的冬天，附近的村子毁于一场雪崩，才十四岁的安妮带着四个更小的孩子误打误撞逃到了赛德里特，险些冻死在雪地里的他们多亏贝尔德的救治跟收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都是村子里的最穷困的孤儿，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是安妮徒手将他们从雪堆里挖了出来，充当着“姐姐”与“母亲”的角色，带着孩子们流浪逃亡，护着可怜的他们在风雪中一次次逃过野兽与奴隶商人的魔爪。贝尔德发现安妮的时候，她晕倒在赛德里特附近的雪地里，浑身发烫，奄奄一息，孩子们也只能蜷缩在她的身边抱团取暖。
　　对这些孤儿来说，身躯单薄瘦弱的安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安妮她……那会儿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在我面前不必否认你的喜欢，安妮是个好孩子，否则我也不会写信介绍她去莱尔城工作；对了，上一次我们去莱尔城调查的时候，你私下去看她了吧？如何？她和孩子们都还好吗？”
　　“她很好，孩子们当中年长些的罗莎跟莱纳也开始工作了，可惜杰克去年生了一场重病，没能撑过去。”
　　“那个最小的孩子吗？去年的时候才七岁呢，可惜了。”
　　想到安妮的现状，贝尔德的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眼里也终于浮现出几分神采，莱斯利见状也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叹气，伸手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贝尔德。
　　“打开看看吧，这是属于你的。”
　　信封上写着贝尔德那家旧诊所的地址，而在反面蜡封附近的位置，画着一朵简单的小花图案。看到这朵画工粗糙的小花，贝尔德有些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将其中折叠整齐的信纸小心翼翼拿出来展开浏览起上面的内容，而莱斯利则是转身走向了窗边，背对着贝尔德，缓慢活动酸痛的肩颈。
　　【贝尔德先生，您最近过得还开心吗？现在天气变得暖和了，店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店里卖剩下的点心夫人也会让我带一些回去给孩子们吃，孩子们都说夫人是个温柔的人呢。
　　罗莎跟莱纳已经十三岁了，他们都在裁缝店里工作，才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做出简单的衣服了，老板都夸他们很有天赋呢，如果他们能成为裁缝的话，应该会过得很不错吧。
　　今天又被客人问到结婚的问题了，可是孩子们都还没长大，真是困扰呢……对了对了，花店的夫妇很喜欢艾丽，他们经常会委托艾丽帮忙送花，昨天艾丽用送花的钱给大家买了苹果呢，真甜，如果杰克也能尝到就好了。
　　现在大家每天都能吃上热的食物，每年都能有新衣服穿，大家都很幸福哦，这一切多亏了贝尔德先生跟莱斯利先生，贝尔德先生也一定要幸福哦！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替我向莱斯利先生问声好！】
　　纸上的字迹大体工整但算不上美观，其中还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拼写的错误但好在不影响阅读，一封短短的信从头到尾读了三遍，贝尔德总算摆脱了之前的消沉，肩膀放松，露出了愉悦又欣慰的笑容。
　　两年时间，他看着喜欢的女孩渐渐长大，脱离了曾经的困境，有了工作，也学会了读书写字，还能更好的照顾其他的孩子，正如安妮在信里所说的，这正是她想要的“大家的幸福”。
　　“看完了？”
　　“嗯，安妮在信里还提到少爷您了。”
　　心情好转的贝尔德抬起头，看见了莱斯利跟他保持的隐私距离，轻咳一声赶紧把信纸叠好收到口袋里，嘴角依旧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跟莱斯利简略分享了信里的内容。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莱斯利嘴角的弧度却是缓缓收敛，直到消失。
　　“我跟萨雷斯在咖啡店里谈话的时候见到她了，那孩子……今年十六岁了吧，还是那样的善良温柔，不过，她目前拥有的幸福，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我明白。”
　　贝尔德听出了莱斯利话中的意味，刚才的激动顿时消散，双拳紧握，尖锐獠牙轻轻咬住了下唇。
　　他的身份特殊，不仅仅是黑市的人，更是血族，只是单纯的关注跟暗中喜欢就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那如果表白呢？或是在一起呢？即便伊斯拉尔答应了不会再杀他，不代表其他人会无视这项禁忌。
　　只是这么想着都觉得可怕，甚至……不敢细想。
　　“少爷，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现在有空，说吧。”
　　“我实在是不明白……血族跟人类，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