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34、三十三章：微妙关系

　　伊斯拉尔以为，莱斯利会像那个晚上一样，表现得惊讶或是不冷静，可莱斯利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便自顾自走到了书桌旁边，在伊斯拉尔的注视下，打开了一个嵌入墙体的隐藏酒柜。
　　又在墙里藏东西？
　　想了想自己家里的布置，伊斯拉尔不太明白，为什么莱斯利会喜欢这种设计，虽说他并不意外这座像城堡一样的城主府会存在密室或地牢一类的地方，说不定，又是以前的某位贵族所留，他们的确喜欢干这种事情。
　　密室开启的动静，他在书房等待的时候就听见了，相当清晰。
　　“不好奇吗？”
　　“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莱斯利选中一瓶葡萄酒，把它拿出来托在手中垂眸扫过上面的年份标识，偏头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伊斯拉尔，默默取出了两只干净的酒杯放在桌上，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难道他真不打算问吗？
　　伊斯拉尔默不作声看着莱斯利的动作，看着他打开这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分别在两个杯子里倒上了一点，端起酒杯，在窗户投入的月光下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深红色液体。他明白莱斯利的意思，在短暂的迟疑后，伊斯拉尔走近桌边，拿起了另一只酒杯，学着莱斯利的样子晃动酒液，送到嘴边浅抿，只一口，就让伊斯拉尔皱起了眉头。
　　有股酸涩的味道，不好喝……
　　“喝不习惯？”
　　“……还好。”
　　抬头对上那双琥珀眼，拒绝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莫名有些开不了口，伊斯拉尔只能悄悄压低了声音眼眸微垂含糊应付，下一刻，他拿着的杯子突然被莱斯利抽走，换成了一只精巧别致的玻璃瓶子塞回了他的手中。
　　巴掌大的瓶子里装满了猩红色的液体，打开瓶盖，一股腥甜气味让伊斯拉尔双眼一亮，毫不客气地把瓶口送到嘴边仰头灌下了瓶子里的血液。血液下肚，伊斯拉尔眯起逐渐变红的眼睛，舌尖舔舐嘴唇蹭上的猩红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
　　这瓶血很新鲜，而且是素食者们公认最美味的牝鹿血，不仅如此，这样一小瓶的分量就如同可口的小零食一般，不至于过量饱腹或是量少难以满足胃口，却能让人心情愉悦。
　　“公爵夫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二十多年前生下跟公爵唯一的儿子后，好几年都没能再怀孕；而二十年前公爵夫人的突然死亡，公爵对外宣称夫人是因病去世，可实际上，公爵夫人是难产而死的，莱斯利，你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所以呢？”
　　莱斯利五指拖着玻璃酒杯轻轻转动，葡萄酒涌上杯壁缓缓淌下将酒液特有的香甜气息逐渐挥发。伊斯拉尔提起的这件事算是公爵府的内部私密，连情报都算不上，莱斯利只是抿了一口手里的葡萄酒，歪头看向窗外残缺不全的月亮，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
　　“二十年前，尤利西斯·塔利斯·埃尔维斯公爵突然离开领地面见皇帝，提出要负责皇家骑士团的训练跟任务，整整六年的时间没有回到公爵府。另外，公爵夫人的墓碑下，埋葬的不光是夫人的尸体，还有那位未能出生的公爵千金，我说的没错吧，莱斯利？”
　　“华丽的衣裙跟珠宝之下，掩盖的往往是内心的阴暗，贵族们都是这样的，尤利西斯那个人也是一样的。”
　　杯子里的酒水并不多，莱斯利两口把葡萄酒喝完，扭头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的量，但这次却不是慢慢细品，而是仰起头一口气全部喝尽，仰起脖颈时露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在伊斯拉尔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烦躁。
　　伊斯拉尔看了一眼手中空了的玻璃瓶，低头沉默着将瓶盖塞了回去悄悄收到了斗篷底下。莱斯利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就这么看来，他似乎并不在意伊斯拉尔说的这些事情，但从一些细节来看，他跟自己父亲的关系，远比伊斯拉尔预料中的更加微妙。
　　居然直呼父亲的名字吗？还真是……有些糟糕呢。
　　“您刻意跑来黑市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核实这些贵族私密吧？”
　　两杯酒喝下，莱斯利的语气在不经意间变得更冷，酒的微醺跟一直紧绷的疲惫神经让莱斯利暂时失去了深入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把手再次伸向了桌上的酒瓶，此时此刻他脑子里盘旋的零碎片段，都只是那些他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休息了。”
　　伸出的手被伊斯拉尔的手背挡住，桌上开封的酒瓶也被他拿到了一旁，莱斯利抓了个空，手指弯曲虚抓了两下便收了回来半插口袋，视线也从夜空的残月转向了绕到他旁边的伊斯拉尔身上，微微眯起了双眼，酒杯里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显然对伊斯拉尔突然的举动有些不满。
　　“这里是我家，侯爵大人。”
　　“露娜·阿斯塔纳伯爵小姐，她在地下可不算孤单，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她是会高兴，还是该担心？”
　　这个名字让莱斯利的眉头微微一皱，伸出一半的手缓缓收回，冰霜消融，莱斯利随手将杯子放到桌上，稍稍推远。
　　“你竟然……”
　　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东西。
　　露娜·埃尔维斯公爵夫人，她在结婚之前的姓氏，便是阿斯塔纳。
　　身为伯爵的私生女却与年轻的公爵相恋，伯爵为了攀附高等贵族才将她从平民街区带回了伯爵领地，利用他那善良又单纯的私生女，让阿斯塔纳家族正式成为了中央贵族之一，赚够了金钱与名声，甚至在公爵夫人死后，还用父女情深的悲痛戏码向公爵索要了一笔不小的抚慰金。
　　吃相难看，但这种事在贵族之中并不算稀罕，但这并不是重点！时隔许久再次听见了母亲的名字，让莱斯利稍稍放松变得平静了许多，情绪稳定后，莱斯利终于开始思考伊斯拉尔说过的话，仔细回想之下，倒是发现了曾经被莱斯利忽略的一些问题。
　　莱斯利记得，他与伊斯拉尔的第一次面谈时，对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他曾经的身份，莱斯利一直以为，伊斯拉尔是凭借他强大的情报网，在潜伏黑市的几个月里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完全如此。
　　是阿斯塔纳而不是埃尔维斯，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莱斯利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些年跟他打交道的血族，仅仅是“血族”而已，而不是“诺菲勒”！
　　“您究竟是擅长收集情报，还是说，您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些什么？”
　　莱斯利转过头紧盯身旁的伊斯拉尔，而后者稍稍偏头很自然地避开了莱斯利的视线，指腹摩挲着圆润冰凉的玻酒瓶，指甲轻轻敲点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莱斯利缓缓扬起嘴角，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伊斯拉尔的手腕，在后者诧异的眼神中猛地拽近，同时，一把冰刀在莱斯利空余的手中瞬间成形，锋利的边缘轻轻抵上了伊斯拉尔的颈侧。
　　“二三十年的时间，对血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您认为呢，伊斯拉尔·诺菲勒侯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