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玫瑰》蘑菇泡芙

42、母亲

　　玥泉在所有人走后，慢慢在泠岱秋面前蹲下了身。
　　她似乎在仔细端详泠岱秋这张脸，“是不是很多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被精心修饰的指甲很红、很尖，就像艳丽夺魄的花朵，指尖叩击在泠岱秋的左眼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她口吻遗憾，“可惜，只有一只了吗？”

　　“贱人的孩子终归是贱人。”
　　这是那个男人死之前说的话。

　　泠岱秋噙着笑，“可惜什么？”
　　一只不详的眼珠换一条贱命，价值对等。

　　“你现在还用着妈妈取的名字？是吗？秋秋。”
　　这个称呼出口的一瞬，泠岱秋皱起了眉。他有多久没有听过别人叫他这个稚气的称呼了？
　　他看玥泉的眼神蒙上了含糊之色，但很快，似乎所有的未知就要露出水面。

　　玥泉摸了摸泠岱秋的脸，“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想知道也没关系，我会强迫你听。”

　　“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残忍的‘母亲’，算了我在说些什么呢……”

　　“甘露”是一个计划的名字，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正是德恩赫赫有名的怪物博士。
　　通过不断实验筛选，将持有优秀基因的女性收纳进玫瑰园。为的是让她们孕育出有融合基因的孩子。

　　泠黛是泠岱秋的生母，同样，她也是众多实验品的生母。
　　为未来献身，为延续寿命坚守。
　　在德恩政府看来，她有着大无畏的精神，关于“甘露”计划的开展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

　　这个考虑了将近半世纪的计划在这一代实施，并持续多年。
　　她的基因中有着强大的亲和性，无论是和何种药物融合，无论是和何种细胞结体。这也就注定了那些研究者对她无比重视。

　　同样，她生下的孩子基因只会更胜一筹，她一共有六个孩子，都是经过体外受精后在母体中培育六个月就被取出的载体。
　　这些孩子没有名字，被取出母体后，被载入特殊溶液中吸取实验所需要他们适应的药物，这些药物让他们整体呈现半吸收元素的状态，这代表他们可以吸收那些被制作好的重组基因。
　　一切都在按照德恩的意思进行。

　　研究员手上还拿着其余试验品的档案，她圈出了其中一个容貌精致的女孩。
　　对融合细胞的排斥度10%，是个不错的数据，很有成为完美容器的希望。
　　“那公主的情况怎么样？”
　　公主正是研究员手中女孩的代称，是德恩统治者为她取的，这代表着她身份尊贵，也是最要关注的明日希望。
　　“有点不稳定，心率比往常都要高。”
　　“她的兄弟姐妹近期情况怎么样？”
　　“只有他的弟弟好些，其余人似乎撑不到下一次基因筛选了。”

　　女研究员翻了翻资料，前几章她都是瞄了一眼，翻到最后一页时，脸上才舒心些。

　　“说到底还是母亲的原因，优秀基因遗传率太低了，还不如直接提取卵细胞，和优质父本结合，放在温室培养，又省事又省力。”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博士先前考虑过这点，就是因为这些实验品一开始离不开母体的保护，所以才要在母体中放六个月。”

　　“泠黛最近怎么样？”
　　“看情况还不错，就是表面看上去比较虚弱。”
　　“多给她准备些补品，毕竟她也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

　　一切似乎都在很平常的发展着，泠黛一开始是配合的，但当她看见接连死去的孩子后，母性的本能终于让她作出了选择。
　　她要逃跑。
　　但她最多只能带上一个孩子，她迟迟做不了决定。

　　她辗转难眠了许久，终于有了选择，最小的孩子才三岁，她无法让这样年幼的孩子遇到更多的危险。

　　“什么都不要想，秋秋，妈妈会带你出去。”
　　“那姐姐呢？”
　　女人闻声身体一颤，她牵起了小孩子的手，“秋秋还小，姐姐一定会希望秋秋离开这的。”

　　人偶般可爱跃动的男孩眼中是难舍难分的犹豫。
　　泠黛板起了脸，“难道秋秋喜欢呆在这里吗？”
　　男孩立即摇头拒绝，“我不喜欢那些阿姨，她们经常议论我和姐姐，我不喜欢被她们说。她们扎针的时候还特别痛，我一天要被抽好多次血。”

　　稚嫩的声音让女人心痛，她只是红了眼睛，轻轻摇动他的肩膀，“那就快和妈妈走好吗？”

　　“那姐姐很快就能和我们团聚吗？”
　　女人咽喉中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就堵在嗓子眼呼吸都困难，但她还是在最小的孩子面前强装微笑，“当然，等把秋秋送走我就立即把姐姐带出来。”

　　男孩被她拉走时，还特意再三提醒，“妈妈，千万不要忘了，姐姐痛的时候很喜欢掉眼泪，她一定很讨厌呆在这里。”

　　公主只站在高楼上默默地看着一切。
　　“看来您的母亲选择了较年幼的弟弟，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您在这项计划中担任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您的幼弟的天赋没有您高……”
　　“当然，如果您觉得愤怒可以摁下这个按钮，他们会在踏出去的第一步就被射杀。”

　　胸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荡漾，黑色的涟漪包裹着那颗温烫的心脏。
　　“她只是一个实验员，一件没用了的商品，这样的人不会是我的母亲。”

　　“您说的对，外面风大，不要把身体伤到了，您每天的观望时间只有三分钟，而以后会更少。”
　　她看着远去的两人，忽略了那个标记生死的选择按钮，“我明白。”

　　*

　　玥泉的脸上依旧是如同设定好了的笑容，一成不变，“妈妈放弃了我，因为我的基因已经趋向完美。宝新将我当作礼物送给了德恩政府。”

　　“听黎沫说，在年少时你保护了她，从七楼跳下也没有死？”
　　女人用二指挑起了泠岱秋的下巴，“你不会真以为是自己命不该绝吧？”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还是你的姐姐，我们流着同样的血，就连命运最终都会是相同的。”

　　“泠黛呢？”
　　泠岱秋回她，“死了。”

　　玥泉闻言有些发愣，“她死了？”
　　她的情绪一下子脱离了稳重，连身体的重心都偏移了，“不可能！不可能！”
　　女人揪着泠岱秋的衣领，大声为自己辩解，“她一定还躲在某个地方！我要把她找出来，她就是那样一个虚伪的人。”

　　泠岱秋大声地驳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在我的记忆里，她只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悲女人，一个为了家庭而努力的值得尊敬的母亲。”

　　玥泉握紧拳头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岁数不同，但平时同样稳重的成年人此时就像是两个初级儿，正在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看法。
　　泠岱秋反问：“那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赤着脸争辩的两人突然安静下来。
　　玥泉的脸突然煞白起来，她捂住了头开始尖叫，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记得了，大多数事情都不记得了。
　　弟弟，小妹，母亲。

　　记忆突然出现大片的空白，玥泉绞尽脑汁地想着，却最终只是徒劳。
　　真是奇怪，之前自己明明能清晰记得以前的事情，不管是受到的非人对待还是母亲带着弟弟走时痛彻心扉的领悟。
　　统统淡忘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裙摆被她踩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让她摔倒。泠岱秋没那么好运直接被撞倒在地上，索性这几面被清理得极为干净，别说是灰，就连细菌都没存在多少。
　　泠岱秋打碎她的幻想，“她确实死了，我这里还有她的眼珠，你应该不会想看。”

　　玥泉花了一分钟冷静下来，但她浑身仍旧在颤抖着。

　　玥泉没有再表现出别的意图，只是从身上取出一小块芯片，“这是母亲的记忆芯片，看来是留给你的。”

　　青年直截了当道：“记忆芯片不是留给我的，应该是留给你的才对。”
　　“我的记忆不可能出错……这是……”
　　玥泉突然皱了一下眉。
　　“记忆有保质期，你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变动。”

　　泠岱秋没有对她的表情感到害怕，他只是轻声提醒道：“记忆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

　　*

　　这是一段玥泉陌生的，但潜意识中又有一定印象的记忆。
　　女人无法割舍任意一个孩子，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做法，她要将两个孩子都带走。
　　“妈妈只有秋秋和玥泉了，不可能放弃你们任何一个。”

　　但是逃跑路上一切又都是困难的。
　　泠黛最后无计可施，只能让年长的女儿带着她的小儿子离开。
　　而她自己准备留下来接受惩罚。

　　但女儿明显想到了这点，她将弟弟安放在一处，最终回去寻找母亲。

　　泠黛看见女孩回到她的身边，一时心中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玥泉听到了那个小版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弟弟还小，不能没有妈妈。”
　　“没有关系的，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从一开始的“我不要”变为一直重复的“对不起”。
　　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孩帮女人擦干净泪水，“妈妈，你要想办法把我带回去呀，我很希望和你们团聚。”
　　泠黛的两个孩子都是这样的懂事，乖巧。这也就让她难以割舍，

　　*

　　泠黛或许尝试过要将女儿也一并带回，但她却死于一场阴谋。

　　玥泉沉吟不语，终于在片刻后问出了一个人名，“杨闻誉？”
　　泠黛的死自然和他脱不了关系，但现在要弄清楚的一点是——杨闻誉是按照谁的吩咐接近泠黛，进而将她杀死并伪装成车祸的。

　　玥泉淡淡看了泠岱秋一眼，“这你不需要管。”
　　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弟弟，越看却不顺眼。
　　但她终归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