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Chapter4 ...
-
回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随着《难忘今宵》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的哈切也一个接着一个涌在了嘴边。
囡囡精神十足,窝在我和任延光之间舒服地摇尾巴。
我的头一歪,靠在任延光的肩膀上睡着了。
也没有完全睡死,还是可以感受到任延光的动作。
他将我一下子打横抱起,我的头抵在他的胸膛间被他稳稳托住。
他的声音很小:“嘘,囡囡,不要吵。”
当我的头沾到柔软的枕头时,我就彻底睡死了。
睡死之前,我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他将我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这个吻太轻了,小心翼翼到一点重量也没有,像是我的错觉而已。
他轻声呢喃:“囡囡,新年快乐。”
随着那句“新年快乐”的消音,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些尘封的往事。
懵懂的小女孩站在人群里,哭天抢地的嘈杂声将她团团包围住。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的父亲死了,死于烂醉如泥后的一次摔倒,栽在地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在陌生的人堆里只看清了母亲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并没有悲痛,而是如释重负之后的淡漠和快意。
她从那天开始,就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了,爷爷奶奶嫌弃她是个女孩,不要也罢,迅速地从堂伯家过继了一个男孩来。
她攥紧母亲的衣角,小脸在寒风中被吹得通红,母亲并没有给她什么保暖装备,她身上的衣服也单薄且破旧。
“一个拖油瓶”,这是她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听到有关自己的定义。
后来,母亲也改嫁了,继父家有一个男孩,捣蛋且调皮,总是爱捉弄她。
她经常被夹在书里的虫子又或者是故意洒在她衣服上的墨水给弄哭。
她和母亲诉苦,母亲也只是笑着对继父说:“兄妹两感情好,才这样互相玩闹的。”
母亲的目光扫到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警告以及几丝厌恶。
她的长相肖似父亲,这就是她的原罪。
得意洋洋的男孩坐在继父的腿上,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母亲笑着捏捏男孩的面颊,夸着他聪明懂事。
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她便明白了什么事情只能靠自己。
她开始反击,将老鼠放在男孩的书包里,又或者是悄悄给他使绊子。
这么做的结果,只换来了母亲的暴打,她被迫在男孩面前低头认错。
母亲拿着糖果哄着男孩,而那只给男孩擦眼泪的手,就在几秒前,将一个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一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响起,如同山崩海啸,裹挟着透骨的寒意让她呆呆愣在原地。
她开始变得沉默,变得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生命。
真正让她选择死亡的导火索,来自于一次偶然。
那天屋子里只有她和继兄两个人。
继兄邀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家里玩,自己则出去买饮料。
她讨厌那群男生吵吵嚷嚷的声音,索性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但是隔壁哄然大笑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混合着无数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吵得她头疼。
她实在忍无可忍,放下了手上的书本,打开了房门。
隔壁的门没有关,几个男生围着电脑正嘻嘻哈哈地讨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浑然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看清楚电脑上的影像之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翻涌,千万只蚂蚁顺着脚踝,一点点侵蚀啃咬着她的骨肉。
灵魂浮在上空,身体只余白骨,空洞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电脑屏幕里,是她正在房间换衣服的场景。
影像上还清楚地跳动着拍摄的时间,一下,一下,仿佛她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她笑了,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被人安装了摄像头,是最近,还是早就在她步入青春期之后?
有男生笑着伸出手,手指指向她在屏幕里的身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纷纷哈哈大笑。
她没有哭,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客厅茶几上那把削水果的尖刀。
曾经她想要用那锐利的刀锋割破自己的手腕,而现在,她想杀了他们。
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买饮料回来的继兄。
四目相对间,继兄并不惊讶,只是冲她嬉笑道:“呦,被你发现啦?”
她没有说话,空气似是凝固。
继兄用着毫不在意地口吻说:“我和我爸爸早就把你看过几百遍了,你不就是你妈妈带到我家的童养媳吗?”
“哦,对了,你妈妈也知道这件事,她默许了。”
她沉默地转身,拿起了那把被她注视良久的尖刀。
她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男生的,但她不管不顾了。
地上的血有他们的,也有她的。
警车的鸣笛声和救护车的呜咽声转换了梦境,我见到梦里的自己隔着监狱的铁栏声音沙哑地质问母亲。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妈妈,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
回答我的,是母亲冷漠的脸和更加冰冷的沉默。
母亲起身离开,不再回头,我的世界里安静地只有我自己,而她刚刚的冷漠,是杀死我的尖刀。
监狱无光的日子里,从未有什么人来探望我。
出狱那天,我头一次见到了下雪天里的太阳,泛着毛边却并不暖和,在簌簌落下的雪里,更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无家可归,也没有了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一张抵达上海的车票,是我随意给自己寻好的死路。
那会我并不知道,列车的终点站,是上天对我最后的挽留。
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让我没有死成。
梦醒来了,囡囡在用舌头舔我的脸。
我摸摸它的脑袋,起床见到了今天的太阳。
雪早就在昨夜停住,只待消融。
我推开房间的门,客厅里空荡荡一片,没有任延光的身影。
他的房间敞开着,里面也没有人。
我无聊地询问怀抱里的囡囡:“你爸爸去哪里了?”
它只是“喵喵”叫着舔着我的手指。
任延光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他面色有些苍白。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冲我眨眨眼睛道:“嗯我知道自己很帅,这位小姐你再看我就要收费了。”
“你去哪里了?”我问。
他神色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即笑道:“雪停出太阳了,我出去转了转。”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挑眉,倒也没有挣扎。
我见到他手臂上的针孔以及大片抽血过后的淤青,他笑着安慰我:“就知道瞒不住你,昨天半夜你睡着后,老头子就一个电话把我叫去了医院。”
“我那哥哥又发病了,需要我抽血化验,看看我的器官是否匹配,以便往后给他移植。”
我的指尖在他小臂的淤青处顿住,我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眼里却只有温和的平静。
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他弯弯唇角,像是看透了我。
回应我哑口无言的是他的拥抱,他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反抗或者逃走?”
“我逃不走的,我从出生开始,命便如小小蚂蚁,被他们死死捏在手心。”
我笑了。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笑什么?难过傻了?”
“不,”我回答他的话,“我笑是因为,就算你逃不走也没关系,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就像我还有你一样。”
他没有说话,身体却在轻轻颤抖。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了他的声音:“黎嘉念,我记住你说的这句话了。”
“若我真有一日山穷水尽,你说的这句话,我也要带进坟墓里。”
从寒冬向初春过渡的日子,现在再想想,就像是我和任延光偷来的一样。
在安静的上海南京路680号里,只有我,他和囡囡一家三口,没有外人的打扰。
那段被琐碎日常填满的时光,让我有时候觉得,原来,活着的感觉竟是这样。
任延光依旧爱和我斗嘴,我说不过他便赌气去和囡囡玩。
他在一边对囡囡说:“某人怎么又生气了?囡囡,快哄哄你妈妈。”
但这样宁静平和的日子非常短暂,任延光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像是有什么心事,话也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他不发一言地抱着我时,才会有一点点笑意。
我们额头相抵,像是期待世界末日来临。
可我总觉得任延光在瞒着我什么,他这个人向来坦荡,连生死都置身事外,我不懂他有什么好隐瞒。
囡囡趴在我的腿上睡着了,我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最近日头越来越好,气温回升,是春天的脚步在迈进。
但我和任延光的冬天,好像没有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