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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戚长敛隐瞒着祝神的状况,凤辜竟也反常地没有过问,只告诉戚长敛自己这回要远遁闭关,需要戚长敛一同前去,替他护法几日,像是时间紧迫的样子。

      祝神眼下被锁在房中,已是半疯,没了自保能力,只差抹去他所有记忆这一步,戚长敛就能大功告成。他沉吟片刻,觉得离开几日也没关系,总归祝神现在是跑不掉了,若推脱凤辜,反会引起怀疑,于是一口答应,在丘墟布下结界,同凤辜离去。

      谁承想他一路随凤辜而去,到了沾洲最南端的梓泽。

      这地方是一片水域,因气候恶劣,寒冷至极,几乎是片与世隔绝的汪洋。

      而戚长敛才到梓泽,就被凤辜偷袭,关了起来。

      他没料到凤辜留了这么一手,当即发起狂来,冲凤辜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隔着一面水笼,凤辜一语道破他的所作所为:“祝神快被你折磨死了。”

      “胡说!”戚长敛简直对他的话无法苟同,“我不过是再救他一次!那些往事才要将他折磨疯了,我让他忘记,哪里就是要害死他!”

      凤辜摇头:“万事有因果,你能让他忘记一次,他就能想起来一次。”

      “那就把他的心挖出来,再放回去!”戚长敛咬牙切齿,“他死一次,我救他一次!”

      “你那不是救他。”凤辜说,“他非你我道中人,放他去人间才是救他。”

      戚长敛定定看着凤辜,末了不再抓住水笼的栏杆,只平息了声音,冷冷道:“你不爱他。”

      凤辜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祝神,他不懂爱。

      可戚长敛又懂多少?

      他二人一生挚友,相互扶持到如今,怎么也没料到会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

      不怪祝神,这是他们命中的劫。

      “我拦不住你万劫不复,”他转身离开,不知要去哪里,“只能保你一命。”

      戚长敛在水笼里呆愣了半日,呆愣过后便是后知后觉的怒火中烧,孤零零被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气急反笑。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忤逆他,就连凤辜,相识数年的好友也要阻止他!

      他没日没夜地在水笼里反抗,想方设法要逃出这个地方——祝神还囚在家里,稍晚一些,就再没有把人留下的机会了!

      凤辜已是人念合一的境界,戚长敛的念力略逊一筹,可也不是就到了束手就擒的地步。戚长敛也不知哪里来的执念,一刻不歇地设法破除凤辜的念力,从被关进去到打破水笼,他用了半年时间。

      直到他赶回丘墟,祝神果真已被放走,屋子里只剩一条被打开的帝江锁。

      他胸中气苦:分明只差一点,一切就能恢复成十年前的模样,可为什么,凤辜非拦着他?戚长敛想不通。他也无意多想,只觉得当务之急是把祝神找回来。

      半年过去,人间正是春暖花开。

      戚长敛在祝神的房中闷了许久,又在丘墟漫无目的地满山走,正思考去哪里把祝神抓回家,忽感觉自己体内有念力波动。

      他顺着这股波动的牵引往前走,竟在不远处看见了祝神。

      而祝神的对面,俨然是另一个自己!

      戚长敛被这一幕震惊了。震惊之余,还没忘记将自己隐匿起来。

      接着他便听见祝神对对面的人唤道:“师父。”

      戚长敛脑子里轰的一声,理智全无。

      如果那个人是祝神的师父,那自己又是谁?

      可他看着对面的人,又确信是自己无疑。

      戚长敛再次把目光移到祝神脸上。

      祝神这半年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容貌倒是不怎么变化,然而周身气度神态却与先前大不一样。

      他凝视端详着,越看越觉得古怪。算算祝神现在是该有十七了,十六岁的祝神还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只会与他作对,而今几个月不见,像蓦地换了个人似的,一股子处变不惊的姿态,说什么也是笑吟吟的,就连看向对面时,脸上也是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年轻的躯壳里换了个沧桑的灵魂,非说是在这半年里沉淀的话,倒像是一口气沉淀了十几岁一般,眼神中竟有了些大限将至的意味。

      这边祝神话音刚落,那方的自己竟朝他动起手来。

      此时他才看清祝神手上那柄长剑。

      那真是一把极其怪异的剑,剑身远看又糙又黑,宛如生锈多年,而剑柄呢,却是由无数枯藤缠绕而成。

      双方交战,皆是以迅雷之势出招,非人眼所能看清。

      戚长敛一边思乱如麻,一边在心里惊叹祝神短短几月进步之迅猛,竟能以冷剑肉身抵挡自己的念力杀招了。

      几个眨眼,二人分开,祝神浑身浴血,对面的他也没好到哪去。

      他听见那边的自己对祝神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你的剑,跟我回家。”

      祝神半跪在地,血淋淋的手掌握着剑柄,支撑自己不彻底倒下,垂头喘了几口气后,说:“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对面笑了笑,半晌又叹了口气,“我的心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一语未了,祝神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戚长敛一愣,正是困惑他凭空去了哪里,下一瞬,才看见祝神已来到对面跟前,将那把长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是祝神出剑速度太快,连个残影也没叫人看清。

      祝神将他钉死在雪地里,单膝跪在他身侧,眉毛眼角都是血,说道:“这便是凉宗七步剑,师父,你看清了吗?”

      随后他俯下身,同躺在地上的戚长敛耳语了片刻。

      这话只在二人间,远处的便听不见了。

      ——祝神把他杀了!

      戚长敛隐在暗处,久久没能回神。

      带他稍微反应过来时,自己已逃离到山下很远的地方,距离祝神杀了他差不多是半月的时间。

      他用了半个月来消化这件事。

      若非他亲眼所见,戚长敛断不肯相信祝神有朝一日会杀了自己。杀得那样毫不留情,果断决绝。

      他就算在最恼怒、最疯魔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杀祝神!他只是想让他回家而已!

      戚长敛终日惶然,三魂丢了七魄,也不知自己游荡在何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不明白。不明白祝神怎么能忍心杀了他,怎么就下得去手杀了他。

      他一次次回想山上那一幕,回想祝神拿剑时的眼神,抬手一摸,便是满脸的泪痕。

      失意过后,他在极端的绝望和难过中生出了怒火与恨意——明明自己为祝神付出了这许多,心也不要了,凤辜也决裂了,祝神却要他的命。

      他想起自己以前说祝神是丘墟最冷最硬的一块石头,捂不化也磨不平,当真是半点没错。

      既然如此——戚长敛想,那就砸碎了他。

      祝神要用念力抵抗自己,他就剥离他的念力;要用剑杀他,那就废了祝神的手脚;要成心地离开他,那就把祝神永远锁在自己脚边。

      既然人不愿当,就让祝神当条狗好了。

      当条狗,养不熟也无所谓,跑不掉就行。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教会的祝神凉宗七步剑。

      戚长敛再次忙碌起来。

      他先回了趟丘墟,然而丘墟因为他的离去变成了一座荒山,渺无人烟;接着他便开始满世界寻找祝神的踪迹。

      祝神如今与他唯一的联系便是身上那部分念力,只要祝神催动念力,不管多远,他都能感知到。

      可过了好些日子,他的念力也没有感应。

      终于在六月的一个晚上,念力的催动从北方一个小村庄传来,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感知。

      戚长敛在瞬间追寻到那个地方,借着夜色,他再次看到阔别了月余的祝神。

      祝神正从一户人家的屋子里出来,眉眼冷冷淡淡的,一手拿着剑,一手拖着一具尸体——正是才杀了廖二,要把人沉到河底去。

      何苦费尽力气拖着人去?念力一动不就好了?戚长敛暗暗地疑惑着,却是不动声色观察祝神的一举一动。

      很快,他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暗中观察着祝神,与他有着同样行径的,还有一个贺兰破。

      他是不知道贺兰破的身份与名字的,只在监视祝神时偶然得知那小公子叫贺兰,因为对方不是法师,行动上也从不对祝神有过威胁,他只当是倾慕祝神的一个小情郎——这很正常,以祝神的样貌,没人倾慕才不正常。戚长敛没有太把他放在心上。

      这次他学会了伺机而动,瞅准时机再一步一步拔掉祝神的爪牙。

      很快,戚长敛发现祝神的不对劲。

      短短一个多月,祝神又与上次不一样了。他仍是稚气的,眼神清澈,性子机灵,先前那个笑里藏刀、饱经风霜的灵魂恍然间又消失了,天真好动的祝神再次回到了这副身体。

      更离奇的是,祝神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念力也不会用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戚长敛欣喜若狂,甚至懒得做出伪善面孔,他一步一步,用金钱控制祝神吃上了裂吻草,再利用那个捡来的小流浪汉,让祝神心甘情愿把体内那部分用以抵抗他的念力抽离出去。

      最后,他将打断祝神的脊梁,彻彻底底把祝神变成一条不会咬人的狗。

      -

      祝神送走小鱼那天,天气很好,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小鱼坐在床头,穿着祝神给他洗得一尘不染的衣服,上头还有皂角与木槿叶的香气。

      厨房里传出叮叮哐哐的声音,是祝神又在煮鸡蛋的时候不小心把锅碗瓢盆碰倒了。

      小鱼叹气,正打算跳下床去厨房看一眼,就见祝神捧着个包好的鸡蛋朝自己跑过来,把鸡蛋塞进他手里。

      “现在别吃!”祝神阻止小鱼把蛋拿出来,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便笑笑,“太烫啦。”

      小鱼又把蛋完完整整包好。

      他两条腿悬空晃着,问:“祝双衣,今天为什么要跟夫子请假?”

      “唔……”祝神憋了一晚上没说,怕小鱼不答应,更怕小鱼答应了又反悔,所以拖到现在才开口,“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就是……”祝双衣指尖在腿上画圈,思虑好后又低下头不敢看小鱼,怕自己舍不得说出口,“我要出趟远门儿。”

      小鱼说:“带我吗?”

      “不带。”

      小鱼也不是很意外:“那我又去奶奶家吗?”

      祝双衣摇头。

      小鱼察觉他今早有点异常,便佝着脖子问他:“祝双衣,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祝神闷闷地说,“事情办好了,我就回来了……吧。”

      他抬起头,认真同小鱼商量道:“我送你去个地方,你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小鱼审视着祝神,心中是隐隐不安,且那股子不安愈发浓重,重得他皱起了眉:“哪里?”

      “一个很大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祝神怕小鱼拒绝,缓缓抱住小鱼,把人扑倒在床上,脑袋贴着小鱼的肚子左右蹭着,“求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小鱼摸着他蹭乱的头发,明白这大概是一场很漫长的分别了:“你真的不带我走吗?”

      祝神小声说:“我带不了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祝神仰起脑袋,“我一定回来接你,好不好?”

      小鱼思绪清晰,要求先说断后不乱:“什么时候来接我?”

      “很快。”

      “很快是多快?”

      “像你长个子那么快!”

      小鱼的脸拉下来。

      祝神哈哈一笑,就着这个姿势让小鱼坐在自己胳膊上,抱着人上了路。

      到了贺兰府门口,他摸到角门逮着两个小厮,先往人手里递了两块白银:“劳驾,求见一个人。”

      两个小厮正闲着无事,靠着门框嗑瓜子,手里接了钱,不紧不慢问:“什么人?”

      “屠究法师。”

      “屠究大法师?”小厮警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什么事?”

      祝神也不遮掩:“我把小公子送来了。”

      小厮一听,急忙往他身后探探。祝神微微侧身,露出路边的小鱼给他们看了一眼。

      小厮瞧这两个人打扮不甚入流,偏又能拿出两大块白银,一时捉摸不定,往一侧吐了口瓜子皮,边跑去报信边扭头警告:“等着!要是敢作假,仔细你的皮!”

      祝神陪着笑把人送走,又赶紧回到小鱼身边。

      分别的沉重感离小鱼越来越近,他观察着今日的形势,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祝双衣了,故而再开口,细细嫩嫩的嗓门里就有些呜咽夹杂在里面:“我要是长得很快,你会不会早点来接我?”

      “好啊。”祝神努力做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你好好长,快快地长,长高,长大,长强壮了,我就来接你回家了!”

      小鱼握着鸡蛋,分明不是要哭的样子,眼泪却已经在往下掉了。他的悲伤和面部表情一向是分离的,无悲无喜的眼神下积蓄了许多专为祝双衣而流的眼泪:“不许说话不算数。”

      “不会的。”祝神比出拉钩的手势,往翘起来的大拇指上亲了一口,再和小鱼勾上小指,互相按了手印,“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抹去小鱼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舍得——如果连小鱼都不记得他,他这一生来过便毫无意义。

      祝神让小鱼忘了他的模样。

      接着他往回走。

      祝神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小鱼就又记住他了。

      小鱼那样聪明的孩子,看过他一眼,就再不会忘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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