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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祝双衣拿着身上那点碎银,连夜租借了一匹快马,又买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就上路了。

      这年的锦州还没被贺兰明棋攻克,虽不属于贺兰氏地界,但离他们也不算远。

      菣草出汁不易,到时候他要带回去的肯定不止背上一箩筐的量。祝双衣盘算着,自己还得省省,留点钱下来租个船,把收割的菣草都用船托过了河,再借板车运回家。

      如此,他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烙饼收起来,准备留到下一顿吃。

      他策马疾驰一天,第二天半夜抵达罗夫山脚下,这时他已抵挡不住身体疲惫,准备休息到天亮去寻船渡河。

      祝双衣在河边生了火,又回到树下翻翻包袱,看还有没有多余的口粮。

      来的路上他把所有干粮吃完了,眼下正是肚子空空,饿得两眼发晕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队人马的喧哗。

      他本背对着火堆,听见动静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三四个小兵打扮的人牵着马说说笑笑往这边走。这年头逃兵很常见,祝双衣看他们形容松散,毫无纪律,便低头接着翻找包袱。

      不想那三四个人竟是也在这儿停下了,估计是跟他一样,打算靠河休息一晚。

      他们离祝双衣不过十步以内的距离,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但同他一个想法,彼此都没有过界搭话的意思。

      这边祝双衣把包袱来来回回翻了三遍,就差把麻袋掏个洞瞧瞧地底下有没有藏着饼子,那边却是也生了火,说说笑笑,开始分酒吃肉。

      祝双衣始终没有转过身,他怕看见对方的伙食,眼馋了,饿得更厉害。

      就在此时,他听见那几个人冲他喊:“喂!”

      祝双衣侧过半张脸望着他们。

      那几人本是见他形单影只,想着分他一块驴肉,再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喝酒,哪晓得祝双衣一转头,隔着火光看过来这一眼,便叫他们几个心惊似的一愣,齐齐直着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美人儿。

      灰头土脸也盖不住绝顶颜色的美人儿。

      为首的先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沫,掂掂手里的驴肉问他:“要不要来点儿?”

      祝双衣也不拧巴矫情,起了身就走过去要接。

      刚要碰上,对方又把手收回去,笑吟吟道:“拿什么来换?”

      祝双衣浑身上下没一样能拿去交易的物件,于是他扭头就走:“那算了。”

      眼下天热,祝双衣在马上跑了一天一夜,头发丝里都是汗和泥。好不容易停脚,他今晚要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个澡。

      身后三四个人见他走得决绝,张张嘴想再喊住他,可空手送了肉,不占他点便宜又不甘心,一直到祝双衣消失在暗处都没想好说什么。

      祝双衣走到一片干净的浅水滩,岸上正好有一大片木槿叶。

      他匆匆扯了一些,去到河边,脱了上衣鞋袜,因存着几分戒备,便没脱裤子,攥着两把木槿叶下水去了。

      这叶子平日是他采来给小鱼洗头发的,这次祝双衣打算将就将就,浑身都洗洗好了。

      他走到漫过腰身的水位便停下,捧了水,先使劲洗了把脸,再拿叶子往胳膊和身上擦。

      岸上传来渐进的脚步声,是往他的方向来的。

      祝双衣提防着,只见前方灌木丛里走出一个人影,是刚才那伙逃兵里的一个。

      这人在河滩上定住脚,居高临下看着河里的祝双衣,天边挂着一轮清清冷冷的月亮,照得祝双衣身上脸上白瓷一般透亮。

      他摸向自己的腰带,慢慢解开,冲祝双衣扬唇笑:“美人儿。”

      祝双衣没应声。

      大河那么宽,他也没理由独占,别人要下水,他找不出话拦,便等那人走下来后自个儿往一侧挪了挪。

      好歹是队伍里出来的人,对方身形高大,一身硬硬的肌肉,走进的水位也比他深。祝双衣瞧这人老老实实的,好像真只是洗澡而已,没有要过来骚扰的意思,便收了目光,解开发带,深吸一口气,弯腰把脸埋进水里,闭上眼睛飞快地洗头。

      正洗着,祝双衣感觉脚上痒酥酥的。

      突然,有一双手在水下抓住了他的脚腕!

      祝双衣猛地睁眼,就见那人正伏在水底,从他的脚尖亲吻到他的脚背。

      没来得及做出反抗,他便被扯住双脚,往后仰倒下去,整个人被拖进了水中。

      对方顺着他的腿把他拉到身下,正要把手摸进他裤子里去,祝双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骤然屈腿往那人肚子上来了一脚,顺势借力钻出了水面。

      他这口气憋得太久,差点憋死在下头,甫一出水便仰面朝天猛吸一大口空气。

      就这当头,脚底下那人跟甩不开的水蛇一样又缠上来。

      这回他搂住祝双衣的腰,跟着一起钻出来。

      祝双衣推开他,他不要脸地又贴上去,掌心在手下那把细腰上来回摩挲。

      祝双衣这下缓过气来,眉眼一片怒色:“你干什么!”

      “我摸摸你。”那人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手从他大腿往内侧摸过去,“你真是嫩得出水来。”

      祝双衣冷下脸,下巴尖上很应景地滴了两滴水:“你自己没腿,要摸我的?”

      “那不一……”

      话音未落,远处飞来一把长刀,刀尖像箭一样射中这人的太阳穴,在祝双衣眼前横冲而过。

      下一刻,对方身体还在祝双衣面前,脑袋却已经浮在几丈开外的水面上。

      接着,这具身体断头处喷薄出大量鲜血,兜头洒了祝双衣满身满脸。

      糟了。

      贺兰破从暗处走出来,心想,忘了他们俩离得很近了。

      他犹犹豫豫来到岸边,在离祝双衣很近的地方站定。河水拍打着他脚底的石子,总是差一点触及到他的鞋尖。

      托这一刀的福,祝双衣浑身浴血,头脸冒着热气,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本就没货的肚子几欲作呕。

      他伸手抹了把脸,双目能视物后,便把视线转向岸边。

      贺兰破隔着一层帷纱与祝双衣对视,他心里怦怦直跳,动动嘴想解释点什么——比如说声抱歉,他并非有意让祝双衣淋上这么多血;又比如问问对方有没有吓到,毕竟祝双衣才十七岁,可能一时接受不了那么血淋淋的画面。

      可没等他开口,祝双衣跟他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就一转身,往旁边游去了。仿若眼前的一幕没有发生,也没看见他这个人。

      贺兰破握了握拳,跟着祝双衣的轨迹在岸上走。祝双衣在水里游到哪,他就在岸上走到哪儿。

      少顷,祝双衣停下来。

      他面向贺兰破,声音超乎冷静:“你跟着我?”

      贺兰破不说话。

      祝双衣问:“你也想摸我的腿吗?”

      根据先前那一刀来看,这人的功夫应当是数一数二的。祝双衣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比起脑袋和身子分离的下场,如果自己的腿真那么让人欲罢不能,那出卖一次,给对方摸一摸也是可以的。

      贺兰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蹲下身,递给祝双衣。

      祝双衣从水里往前走了几步,接过再打开,里头是一个夹饼和大块大块烘得干干的酱牛肉,油纸上还残存着贺兰破的体温。

      他料想今夜祝双衣的干粮吃光了,暗里守着人快到河边时便赶在宵禁前去最近的镇子买了些食物,趁夜赶回来,就撞见水里乱七八糟的场面。

      好在贺兰破早前去铁铺打了一把长刀,虽不如雪掖使得顺手,但只要不遇上屠究那样的大法师,也够用了。

      祝双衣捧着油纸,本来想问问这是不是给他的,可一开口,脑子和手就分道扬镳,心里想着一出,手则直接把夹饼和肉往嘴里塞,要问的话全给堵回了肚子里。

      他实在太饿了。

      贺兰破看他两三口吃完了一大半,担心他噎着,便从腰间取下水壶递了过去。

      这一递,让祝双衣如梦初醒。

      晚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浸泡在河水里的身体也发起冷来。

      祝双衣讪讪放下没吃完的饼和肉,小心用油纸包回去,听不出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贺兰破说:“……我还有衣服没洗呢。”

      他避开贺兰破递水的手,从一旁上了岸。

      贺兰破亦步亦趋在他身后,随他来到放衣服的位置,在祝双衣拿走前先一步抱起那几件衣服,再把水塞进祝双衣手里:“我来洗,你吃吧。”

      祝双衣若有所思瞅他一眼,接着打开水壶喝了一口:“这怎么好意思。”

      然而并无伸手抢回衣服的迹象。

      出门在外,面对大多数人,先要抛弃责任心,再抛弃羞耻心,最后抛弃慈悲心,这是祝双衣下山不久就学会的道理。否则人活一世,背着三座大山,总有一天会被压死。届时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自己。

      于是贺兰破抱着他的衣服到河里洗起来,他坐在岸上休息。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该显露的时候自然会显露。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理智告诉祝双衣剩下的牛肉和饼应该留着第二天吃,可当他意识到这样一点时,它们已经在他的肚子里团聚了。

      贺兰破把洗好的衣裳晾在树枝上,回来看到祝双衣还打着赤膊坐在岸边发呆,便脱了外衫给他披上。

      祝双衣并不很冷,他的身体还算不错,泡在水里时虽然有些凉意,但回到岸上便只剩清爽了。

      于是他拿着贺兰破的外衫内层擦头发。

      夏夜头发干得快,他擦了一会儿,胳膊发酸,便放下手。贺兰破见了,把衣服拿过去,接着替他擦。

      祝双衣打了个呵欠,为了让贺兰破方便,顺势躺在贺兰破腿上,闭上眼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贺兰破想了想,答道:“我来采一些菣草。”

      “你也来采菣草?”祝双衣笑,“你家里也有人得了疟疾?”

      “嗯。”

      “可是要很多菣草才能治疟疾,这是大夫告诉我的。”祝双衣说,“我带了一个箩筐还怕不够,你带了什么?”

      贺兰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箩筐不够,可以租船和车。”

      祝双衣说:“我没有钱。我连饭都吃不起,去哪里租船?”

      “我可以给你。”

      “好啊。”祝双衣却之不恭,贺兰破的手在他头顶按揉得很舒服,他昏昏欲睡,“我从来不占一个人两次便宜。所以这次我会还你。”

      贺兰破动作一顿:“你认出我了?”

      “唔?”

      祝双衣听见这话睁开眼,抬手掀开贺兰破帷纱的一角,从下方往上看见贺兰破瘦削硬朗的脸。

      贺兰破睫毛微颤。

      “你戴这个东西……”祝双衣捏着那层薄纱在指腹间摩挲,开悟道,“是为了不让我认出来?”

      “……”

      贺兰破垂眼望着他,不置可否。

      祝双衣放下手,在他腿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闭上眼安然睡去:“根本没用嘛。”

      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

      翌日一大早,贺兰破果真雇了条船,不仅如此,还去镇上码头雇了几个劳工,个个身高体壮,专上山去替他割草。

      不到半日,割下来的菣草便堆了满船。

      劳工把船上的菣草搬到牛车上,即便即刻出发,那也要两日才能送到祝双衣家里。

      祝双衣先装了一箩筐自己背上马,让后面一板车的草慢慢运回去。

      贺兰破装模作样抓了两把表示这就是自己要的量,祝双衣没说什么,因急着回去看小鱼,也不废话,同贺兰破道了别就要离开。

      上马前他忽转头对贺兰破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贺兰破猝不及防:“呃,贺兰……”

      他还没编出个名来,便听祝双衣问:“就叫贺兰吗?那我称你贺兰公子好了。”

      贺兰破下意识扶他上了马,再点点头:“嗯。”

      “贺兰公子,”祝双衣夹了夹马肚子,冲他一笑,“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贺兰破扶他的手停在半空,倏忽愣住。

      再回神,已是大道空远,快马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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