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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夜间风起云涌,第二天一早便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推开窗,房间里也没有亮起来。天色晦暗,云层厚重,低低地压在半空。
      前一日已经约好阿能来送机,但他打来电话,说北部机场有雷电,影响飞机起落。他还接了隔壁度假村的预约,本以为接了清晨的航班可以赶回去,但现在飞机迟迟未落,不知延误到什么时间。

      安琳安慰蔡满心说别着急,可能起飞的航班也会晚点。她又问了两个司机,不是不想雨天出行,就是困在别处。
      雨线在骑楼外倾泻而下,拱形门外拉起一道水幕,远处的街景都消隐在迷蒙的灰白色中。蔡满心坐在高脚凳上,向外望着,目光没有着落。
      心中也灰蒙蒙的,反复思量,还是问出来:“要么,问问披荣,他也有车吧。”

      “对呀!不过他脾气大,一般就只搭载自己的客人。”安琳嘻嘻一笑,“不过,我的客人,也算他的客人咯,让我试试。”
      电话接通,只说了几句,便被挂断。
      安琳面露歉意:“他说,还有别的事,赶不过来……”

      “可以告诉我一下电话么?”蔡满心问,“我自己和他说一下。”
      看安琳略有疑惑,她找了个理由:“下雨天也不好麻烦他跑单程,价钱好商量。”
      “披荣不是贪财的人。”安琳有些不好意思,“可能真的有事。”

      说话间还是将号码报给满心。她拨了过去,对方并没有接,响了几声就被掐断。
      蔡满心自嘲地笑笑,也是,为什么离开前,还要执着于见一个陌生人呢?是想从相似的样貌和身量之间,再寻找一些不切实际的安慰么?
      这和从烟酒的迷醉中寻找慰藉,有什么不同?

      安琳说:“放心,一定有车的。隔壁旅行社还有定时的小巴,淡季肯定不会坐满。”
      她沿着骑楼的长廊跑去街角,一会儿又跑回来:“稍等,再过半个小时。”
      过了十多分钟,皮卡的灯光穿破雨雾,按了一声喇叭,停在民宿门口,车窗半摇下来。

      “咦,披荣。”安琳迎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转身向蔡满心解释,“小恩,我的外甥女,发烧了,刚带她们去过诊所,又赶过来。”
      “我也给Michelle约了小巴……”安琳看看披荣,再转身看着蔡满心,等她决定。
      她没犹豫,塞了小巴的车费给安琳,“帮我取消了吧,如果他们已经在路上,车资可以照付。”说着拎起登机箱,走到皮卡前。

      安琳撑伞,看她将登机箱放在后座。
      “你就坐在那里吧。”披荣说,“前排的东西我不收了,不要弄得哪里都是水。”
      司机身后的座位上,还绑着儿童座椅。蔡满心看了一眼,将登机箱放在中间,自己坐在他斜后方。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另一侧山崖下本应是澄澈的碧海,在雨中只剩一片苍茫。
      披荣扭开电台,车里响起绵软的泰语情歌。她听不懂,但旋律足以让思绪千回百转。
      他一直默然不语,蔡满心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对不起,昨天冒犯了。”她说,“你真的,很像之前我认识的人,我的……”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仿佛难以说出“前男友”几个字,毕竟,江海于她,从不是那样的身份。
      她改了口:“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他没有情绪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
      身后传来她断续的声音,听得出在强忍哽咽:“他已经离开很多年了……我没想到……所以有点失控。”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他的声音清冷低沉,“来往的客人很多,每天都是那些事。”

      “好……”她闭紧嘴巴,不再说什么。
      在你自己看来再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往事,于别人也不过是矫情无趣的陈述,又何必,将最深处的脆弱展现出来呢。
      她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给披荣打电话,又非要坐在他的车上。
      可总有什么在推动着她,令她心悸,做出一个又一个不理智的选择。

      蔡满心低下头,为了涉水方便,她还穿着人字拖。刚刚雨季,哪怕从门廊到车门这一小段,也足以打湿双脚。贴在脚趾的创可贴跷起来,昨日踢掉半个趾甲,越发疼起来。膝盖也因为被摩托轮胎擦过,蹭破了皮。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她没和众人说,独自去了江海的家乡白沙镇,在通往瀑布的溪流间跌破了膝盖。

      他开着吉普车来接她,见面时眉头紧蹙,臭着一张脸,在她额头重重推了一下,数落道:“你说,你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
      他们穿行在阳光斑驳的芒果园中,他采了熟透的芒果给她吃,偶尔说起他年少时便打工养家的经历。
      那时蔡满心问:“很辛苦吧?你自己怎么撑得下去?”
      “忘记了。”江海淡然道,“我不会再做什么辛苦自己的事情。”

      在当时,她以为就是自己一厢情愿,明明看得清一切,但依旧冥顽不灵。
      蔡满心低头看着膝盖和脚趾上的伤痕,真的是,过了这许多年,以为已经更加理智平静,但原来,只要是涉及到他的事情,也并没有半分长进。总是要弄得自己一身伤痕,也依旧不肯放手。

      从侧后方看过去,能看见披荣极短的头发,耳后有隐约的疤痕,发根也挡不住。
      在从白沙镇回峂港的车上,她也是坐在后排,但那时额头便抵在前排靠背上,如同抵在他肩头一样。
      现在如果这样做,会显得格外不礼貌。

      大概是沉默太漫长,他也清了清嗓子,启声说道:“我没去过峂港,也没有亲戚在那边。今天正好要去做公司年检,带了护照。”
      他从副驾驶上拿过文件夹,向后递过来。

      是换发不久的新护照,翻开来,年龄、出生地都清清楚楚,姓名一栏写着:谭浩荣。
      “中国这么大,有几个人长得差不多,也是正常。”他目视前方,说得云淡风轻,“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向前看吧。”

      临近机场,电台中换了一首英文乡村民谣,似曾相识的曲调。在流水一般悠扬的开场吉他声中,她拿出车资,和他道别。
      他信手抽过来,说了句“谢谢”,没有帮她拿行李,也没有说一句“再见”。

      时间已经不早,然而飞机还是晚点了,值机柜台依旧开放。蔡满心的随身小箱子不重,便没有托运。
      通过安检,她木然地站在上行的滚梯上,脑海中回响的还是刚刚告别时的吉他声。她顺着曲调哼下去,渐渐想起歌词。

      The silence fell just like a stone/ That got lost in the wild blue and the gravel grey
      Come and find me now/ Though I\'m here in this far off place
      My air is not this time and space/ I draw you close with every breath
      you don\'t know it\'s right until it\'s wrong/ You don\'t know it\'s yours until it\'s gone
      I didn\'t know that it was home ‘til you up and left/ Come and find me now

      沉默如石头般沉落,消逝在蓝色旷野与青灰石砾间
      来寻找我吧,哪怕我在这遥远地方
      我的气息不属于这时空,但每次呼吸都将你拉近
      你不知道是否正确,直到确定是谬误
      你不知道它是否属于你,直到它消逝
      我不知道那里就是家,直到你靠近又离开
      来寻找我吧,现在

      蔡满心坐在角落冰冷的长椅上,泣不成声。
      我还可以去哪里寻找你,在山与海之间,被旷远的蔚蓝包裹,在冰冷青灰的石头下。
      那里是你永恒的归属,你的气息不属于这时空。
      我曾经奋不顾身,想要努力寻找你遗留在这世间的点滴痕迹。
      可无论再怎样,一切都已经消逝如风,再也拼不回之前的完整。

      手机响起,有一条短信进来。
      她视线模糊,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打开来,用中文写着:“一路平安。”
      发信人是披荣。

      天空中电闪雷鸣,巨大的声音隆隆滚过。

      最初在成哥的饭店,她和大家聊天,曾经说:“坐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因为飞机起降最好要逆风。”
      江海笑她:“就你懂得多,那祝你一路逆风?”
      她应道:“可以说‘一路平安’呀。”

      一路平安。
      这也是十余年前,她收到来自江海的最后一条短信。
      记忆的闸门打开,在每一次呼吸间,拉着她靠近。

      那一天在峂港,大家为她送行。他弹起《归乡之旅》,琴声像疾风翻越林梢,垂向大海,最后钢弦在急促的旋律中应声而断。
      他大步离去,再没有望她一眼。没有再见的赠言,没有离别的拥抱,仿佛一切就这样无声落幕,消隐在无边的夜色中。

      直到若干年后,她才得知,那一首风过林间般愉悦轻快、又含了一声轻叹的曲子,本来就是他写给她的。
      他最想弹给她听,却落得一声弦断。

      然而,那并不是最后的离别。
      他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消息,说:“一路平安。”她才跑去他家门前,才得以在繁花盛放的小巷和他再次拥抱。
      就如同此前一次次躲避,最后还是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
      江海如此,他也如此。两个人,如出一辙。

      蔡满心看着眼前的消息,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痴心妄想再也遏制不住,在脑海炸裂开来。

      她毫不迟疑,起身拉着行李箱向外走去,一边按下回拨。
      铃声响了很久,她似乎已经看到他的踌躇。
      然而内心却隐隐坚定起来,披荣一定会接。
      如果是他,一定会接!

      在漫长的等待后,铃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是对面的沉默。
      两个人各自握着手机,相对无言。
      “我……收到你的消息了。”她小跑起来。
      “嗯。”他片刻沉默,问她说,“你……还好吗?要起飞了吧?”
      “不大好,进机场哭到现在。”蔡满心坦言,“雨很大,航班延误了。”
      “对,很大,”他说,“我知道,开到半路看不清,所以停一下。刚才……”
      他似乎是想解释一下自己冷漠的态度,蔡满心打断:“那你现在在哪儿。”
      “半路,说了你也不知道。”

      “不管你在哪里,”她坚定地说,“我现在去找你!”
      她知道自己此时像个偏执狂,但如果抱着巨大的疑惑一走了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安心。
      她太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哪怕听起来无比离奇。

      来寻找我吧,哪怕我在这遥远地方
      来寻找我把,现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推荐几首背景歌,胡德夫的《无涯》,《最最遥远的路程》
    Josh Ritter的Come and Find Me,这首是我最近才发现的,歌词也太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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