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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藏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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仨人齐齐往小院门口望去。
只见林肃一身紫色官袍,俨然是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来得及更换常服。
刘庸跟在他身后,想来是见裴月有意刁难苏晏和,专门去向林肃报信了。
“见过林将军。”裴月行礼,从容镇定。
虽然林肃军功赫赫,高官贵爵,可她背后的那位,可是大周皇室唯一的公主。
“裴少监,这处院子,万万不可乱动。”刘庸上前一步,对裴月作揖,恭敬道。
裴月挑眉,看向林肃,“林将军,只是一处偏院罢了,公主尚未过门,您就如此偏袒一个奴婢,实为不妥。”
林肃并不接话,也不正眼看裴月。
刘庸陪笑,续道:“裴少监误会了,这院子曾是先夫人的住处,您若是有新的安排,理当提前告知将军,擅自处理,这怕是不妥。”
裴月瞳孔放大,一时语塞。
她万万没想到,这处偏僻的小院落,竟是林肃母亲生前的住处。
如此一来,她自然不敢再说是要留给公主的乳娘。
惊讶的不只有裴月,苏晏和也怔住了。
当初,她挑中了这处小院,林肃爽快应了,她以为就是一处普通的偏院,不曾想竟是林肃母亲曾住过的地方
这般重要的一处地方,他竟愿意让她来住?
裴月赶紧行礼赔罪:“是裴月失职,还请将军赎罪。”
接着,她又道:“此处小院这般重要,将军还是莫要让旁人来住得好,既然是奴婢,就住奴婢该住的地方,若是乱了套,让公主知晓,可就不好了。”
林肃漠然道:“是公主要这处小院?”
裴月摇摇头。
林肃又问:“是公主不愿让这小院住着人?”
裴月一愣,又摇摇头,立马解释道:“但下官熟知公主喜好脾性,此次前来……”
林肃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既然都是你的主意,那就不要再论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怒自威的气质重重落下,压得裴月不敢再多言。
“我母亲喜静。”林肃的目光扫过裴月和凉雁,下了逐客令。
那两人哪里敢再继续待着,赶紧行礼快步离去了。
苏晏和心情复杂,愣愣地看向林肃:“将军,这里……”
“你好好待着就成。”林肃看向她,眉间的寒意散去。
苏晏和心里一暖,行礼道:“妾身谢过……”
“公主并非骄纵之人,不会有这般无理要求,你且安心。”林肃继续道。
苏晏和一顿,然后才口唇发干地说完:“……谢过将军。”
所以,林肃方才之所以发怒,只是因为裴月不知礼数想将这处院落腾给公主的乳娘。
他并非是在维护她。
那,若是永明公主当真开口要这处院落呢?
林肃该是会应的吧。
毕竟,永明公主是他未来的正妻,是大周的天女,谁敢抗命?
她怔怔地看着林肃,心中酸涩,想起林肃说过,他只把公主当妹妹,那……
嘴上突然没了把门儿,她没过脑地直接问了句:“将军今日入宫,可有向皇帝提及与公主的婚事?”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以她目前的身份和立场,这不是她该有的心思。
她逾矩了。
果然,林肃蹙眉,语气严厉起来:“苏晏和,你可知你的身份?”
苏晏和连忙跪下,不敢看林肃。
“此次侥幸夺回十五城,但九戎部落并非善茬,定会卷土重来,”林肃一字一句,平日身上的慵懒之意顿消,怒意明显,“大周边塞未定,北边忧患仍在,皇上却要休战议和,我眼下要务是阻止议和,没有旁的精力来顾及儿女情长之事。”
苏晏和自知失言,只能低着头被林肃狠狠地训了一通。
“妾身知错了。”她低声道。
林肃短叹一口气,冷冷扔下一句:“不要再有下次。”然后撩袍走了,刘庸也紧跟了上去。
此时,冷月攀上柳梢,洒下一地清辉,如同寒霜;晚风拂过,吹散白日燥热,吹得人心拔凉。
明明是凉爽宜人的夏夜,苏晏和却觉如同寒冬腊月一般枯冷。
她缓缓起身,就近坐在院中冰凉的石凳上,千头万绪如冰风卷雪,在心间茫然飘零。
亲生父母卖她为奴。
师父杨韵嫌她为武侍省丢人。
将军府即将迎来自己的女主人。
天地之大,自己竟无处可去了。
刘庸关院门时,一眼瞥到月下清瘦的身影,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林肃回头,疑惑地看了刘庸一眼。
刘庸道:“说来,苏姑娘也是可怜人儿,被自个父母贱卖,若是受了委屈,也无家可归,无亲人可诉。”
林肃听出刘庸是在拐着弯劝他,便道:“我方才说的不在理?”
刘庸摇头忙道:“将军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苏姑娘对将军爱慕至深,又因为将军婚事被裴少监为难,一时慌神,这才说错了话,将军方才说话,老奴听着有些严苛了。”
林肃脚步一顿:“严苛?”
“是,将军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皮糙肉厚心也大的行伍之人,言辞不必太注意;但姑娘家家的,心眼难免细腻些。”刘庸语气委婉,说的话却直接。
林肃不悦:“那就受着,若是碍我正事,就别在我身边待着。”
他每日军务缠身,又与皇上对九戎部落的态度不一致,很是心烦。
刘庸没了话,默默跟在林肃身后。
走了几步,林肃发问:“她可是还没用晚膳?”
“是。”
“你找后厨备些菜,送过去;吃饱喝足就不胡思乱想了。”林肃随口吩咐道,脚步不停。
苏姑娘现在缺的可不是饭食。
刘庸暗自失笑腹诽,却不敢再说什么,点头应下,立刻去转道去后厨了。
苏晏和在风中枯坐少时,正欲起身回房,就见刘庸去而复返,手上拎着食盒。
“将军说,苏姑娘还未用晚膳,特地让老奴去后厨,”刘庸将食盒递给苏晏和,擅自给林肃加戏,“将军叮嘱了,说姑娘夏日喜欢喝绿豆百合汤,一定要备上。”
苏晏和接过食盒,冲刘庸莞尔一笑。
刘庸又道:“将军已知自己方才言重了,苏姑娘莫要介怀。”
苏晏和打开食盒,一阵绿豆的清香扑面而来,接着便看到一碗冰镇的绿豆百合汤。
洁白的百合如细小的花瓣,浮在沙沙糯糯的绿豆之上,甚是宜人。
她感激刘庸,却心下了然。
林肃从不在意起居日常、吃穿用度,大概连百合党参都分不清,哪里会记得她的喜好?
并且,林肃是不可能同一个女武侍低头认错的。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言重,还专门差刘庸来安慰她。
但她不会拂人好意。
“谢过刘叔,费心了,”苏晏和道,“晏和并未生将军的气,是晏和方才不知礼数了。”
月光朦胧,给黑夜中的美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柔美,我见犹怜。
刘庸忍不住劝她道:“苏姑娘,林将军算不上温柔妥帖,但心里是有姑娘的;皇帝赐婚,并非将军本意,老奴相信,即便是公主来了,将军也绝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苏晏和小口喝着绿豆百合汤,只是听着,默然不语。
“苏姑娘,咱们同为奴籍,老奴就忍不住劝劝你。奴籍之人,终身为奴,但你若是能嫁与将军为妾室,不仅能脱了奴籍,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已经足够了。”
“但,你若是不愿为妾,一直待在那武侍省,年岁渐长,想要再遇到一个同将军这般真心待你,又愿意娶你为正妻的人,恕老奴直言,难,太难了!”
“哪位五品以上的官员,会愿娶奴籍出身的人为正妻呢?”
“将军有公主的婚事,还要纳妾室,这已经会让皇室颜面有损。将军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不易了。”
刘庸絮絮叨叨,言辞恳切,真心实意。
苏晏和用勺子轻轻搅拌汤碗,时不时发出勺碗磕撞的清脆瓷声。
“刘叔说得在理。”
刘庸见苏晏和不反驳,以为她听了进去,笑道:“这就好,人生在世,大多是不如意之事,咱们忍忍,也就过了。”
苏晏和点点头。
刘庸放下心来,说自己还要去应付那裴少监,要忙去了。
苏晏和笑着起身,送走了刘庸。
她回到石桌上,看着汤碗,彻底没了食欲。
啪——
汤碗落地,四分五裂,百合如同残花浸在余汤中。
“可我不愿。”苏晏和看着一地如玉般的碎瓷,轻声自语道。
人只活一世,宁可做白玉碎,也不做屋瓦全。
那之后的几日,裴月和凉雁没再上苏晏和这里来生事,她得以安安静静地看《柳枪》,还在院中折柳为枪,练习书中的招式。
这日傍晚,刘庸唤她去林肃房里。
苏晏和兴味索然,不施粉黛,扔了身上香囊,也不沐浴更衣,就全素着去了。
一进屋,便见林肃左手握拳撑头,右手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眉头紧锁如死结。
他面前桌案上摆了几道被退回的奏疏。
应当是继续与九戎部落开战的提议被嘉平帝驳回了。
见苏晏和进来,林肃眉头稍稍舒展,将奏疏推到一边,唤道:“阿晏,过来。”
苏晏和将将走到林肃身边,就被他拉到怀里。
林肃将苏晏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双手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身上的倦怠疲惫显而易见。
湿润的气息吹向苏晏和的脖颈,均匀的呼吸随着屋间的烛光一同起伏,把苏晏和的心也给吹软了。
林肃心情烦闷时,就喜欢以这个姿势抱着苏晏和。
“明日有个围猎,带你去。”林肃闭着眼,嘴唇微动。
苏晏和低头去看林肃。
饱满的额头上有着高高隆起的眉弓,平日里锋芒毕露的眼睛此刻微闭,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在烛光下影影绰绰地动着,高挺的鼻梁侧边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这张英挺硬朗的脸,她看了无数次,而每每只有此刻,林肃才会少见地收起凌厉与冷傲,露出些许柔软。
也是她最动心的时刻。
苏晏和本想回绝,但还是下意识地应了。
“好。”
她还是不习惯拒绝林肃,特别是这个时候的林肃。
当一只总是以獠牙示人的野兽,少见地露出柔软的肚皮,就很难忍住不去摸一把。
苏晏和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林肃鼻梁上的痣。
林肃的眼皮动了动,而后懒散地微张,看着苏晏和。
她今日穿得素净,乌发随意挽了个髻,插着一个木钗子,散下不少碎发。脸上不知化了什么妆,肌肤细腻,吹弹可破。
如同一位在月中久居,终日食霜饮雪的仙人。
林肃喉头微动,一手将她的腰环得更紧,一手攀上她的肩头,摩挲着她轻薄的衣衫,突然说了句:“本将军要把仙子拉下凡。”
坐在林肃腿上的苏晏和不知林肃是何意,却实实在在地察觉到了什么,慌乱地开口道:“将军,妾身未曾沐浴……”
“无碍,”林肃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目光随着手下移,一本正经道,“你方才摸我的痣,我也来摸你的痣。”
啷当——
桌案上,烛光被迫不及待地吹灭,然后随着奏疏一同被扫落在地。
窗外,夏雨突至,将枝头盛开的娇花打入院中池塘里。
雨意看似激烈,到水中就温柔化开,绝不残暴撞击这些柔弱的花瓣。
花儿在雨中湖水里妩媚荡漾,愈发娇艳欲滴,幽香四溢,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