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难当》别山玙

3、第三章 阮娘

　　阮家村坐落的位置要比京城还要再往北方一些，冬日里冷风一吹，能冻的人牙直打颤。

　　近些年来，阮家村附近总有胡人骚扰村落，这里离边关很近，薛檀兮所在的宁国早些年间国富民安，如今北胡势力渐长，而驻守边关的将士大不如前，因此总能让胡人钻了空子。

　　宁国从前一直崇尚武力，自从当今圣上宁晋上位后，便冷落武臣，提拔文臣，有意无意中时常打压一些战功赫赫的武将，兵权上缴，成了有名无实的空架子，留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享晚年。

　　靖安侯同江家便是如此。

　　从前的靖安侯骁勇善战，其子穆扬尘更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只不过宁晋忌惮靖安侯府的势力，几乎从未让穆扬尘上过战场，靖安侯府成了真正的空壳。

　　相比之下，江家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江老将军深知狡兔死走狗烹一理，早在宁晋开口前便将手中兵权上交，再加上江老将军膝下子嗣稀少，仅有二子一女。
　　长子江燕淳自小体弱，未习武也未入仕，幼子江燕林一心在于仕途，对于继承其父武业一事并不感兴趣，索性他也确实在朝堂上闯出了一番名堂，如今已官居侍郎一职，江家相比之下倒也不算败落。

　　再对比北胡。

　　胡人早已适应了极北之地的严寒，没有粮食？他们可以抢；马匹不够精良？他们可以夺；宁国地大物博？他们可以争。

　　近年来北胡皇帝野心渐长，又听闻宁国崇文弃武，沉寂了数年的勃勃野心终于按捺不住，接连打下两座城池，守城军懦弱无能，连连避战，朝中老臣再也坐不住，冒死进谏。

　　可是靖安侯与江老将军年岁渐长，穆扬尘并未将领经验，后起之秀不堪重任，谁能率军抵挡胡人的铁骑？

　　最终，戚王宁戚上前请命，挂帅出征，率领手下潜龙军前往边关，一战两年，夺回城池，深受皇帝忌惮，却又无可奈何。

　　先皇育七子。

　　宁戚是先皇幼子，宫女所出，自小天资聪颖，五岁起习武识字，八岁出口成章，九岁已有将领之风，可惜，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也不得圣心。

　　宁戚十四岁那年，随先皇出征，为护先皇龙体，身陷埋伏之中，只身执剑，撑了整整两日。

　　据说宁戚当时被军士找到时，已经没有人的样子了，身上千疮百孔，盔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就像是被血浸泡了一般，带回去治伤时，医师靠近，他虽昏迷不醒，却仍如一头蛰伏的雄狮，那双漆黑的凤眸倏地睁开，深不见底，因为意识不在所以双瞳无神，死气沉沉的模样宛如陈年枯井，将那医师吓得卧病在床整整三日。

　　自此，少年杀神名声鹊起。

　　一直畏缩在深宫角落里的宁戚终于得先皇重用，成了天子新的一把利刃。

　　后来先皇仙逝，立太子宁晋继位。

　　畏惧宁戚煞神模样，宁晋封其为王，京城设府，为戚王府。

　　自打宁戚封王以来，似乎对朝政一事漠不关心，成日里沉浸在纸醉金迷之中，乐不思蜀。

　　直到两年前，宁戚自请领兵驱胡，这位杀神重出于世，不过终究是不及当年风采，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失地收复，碍于武将无人才，再加上宁戚已不复当年，宁晋这才放下戒心，重新任用起宁戚。

　　但那场历时两年的仗，虽然打赢了，却更加激起北胡皇帝的怒气，最近又开始派兵频频骚扰边关村落。

　　阮家村是临近边关村落里最富饶的村子，却也因为距边关稍远，免此一劫。

　　薛檀兮抵达阮家村时，已经临近黄昏，村里的村民去找阮兆祥已经走了有段时间，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日薄西山，天色渐晚。

　　薛檀兮终于站不住，向附近村民询问阮兆祥家的去向，同云何与春怀自行寻去。

　　途中，春怀愤懑不平。
　　“什么啊，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的，祥叔竟然也不派人来接一下。”

　　薛檀兮对此毫不在意，长时间的奔波使她气息不稳，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气力，只听她道：
　　“薛府对外声称我身染重疾，被送到乡下养病，对祥叔一家可未必这么说。或许在他们眼里，我既是庶女却又不守女德，想必是将我唾弃。”

　　“呸，府里那个不是什么好东西，陷害小姐不说，竟还到处胡言乱语，老天爷怎么不开眼让她闪了舌头！”

　　“呦——！”
　　一道尖利的女声打破了主仆间的交谈。

　　“想必这位就是大小姐了吧！奴不知大小姐到了，有失远迎，还望大小姐莫要怪罪奴！”
　　只见一位穿着嫩粉色棉袄，木簪盘头的中年妇人从远处走来，她脸上带笑，眉飞凤舞，嘴上一口一个“大小姐”，一口一声“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恭敬，那双三角眼里将精明通通显露，颧骨突兀，棱角分明，活脱脱长了一张尖酸刻薄的面相。

　　“奴光顾着干活把大小姐都给忘了，瞧奴这记性，还多亏了小武那孩子来告诉奴。”
　　那妇人前后扫了扫，见面前只有薛檀兮三人，不禁疑惑。
　　“大夫人先前来信时不是说，有车队护送大小姐来这儿，眼下怎得不见马车，唯有大小姐三人？”

　　话既说到这份上，饶是迟钝如春怀，如今也懂了她这话中意思。

　　“怎么，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也能被称作车队吗？！果然是乡下婆子，一点见识也没有！”
　　春怀此话一出，那妇人面上一变，当即冷下了脸，卸下伪装。

　　她出言嘲讽：“我确实是乡下婆子，没什么见识，但至少还知道身为女人就该受妇道，这打京城来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莫非是我这婆子从未进过城，城里贵人的规矩和乡下不一样？”

　　“你！”春怀下意识就要冲上去恨不得抓烂她的嘴，被眼疾手快的云何连忙按住。

　　薛檀兮听了这话后，却是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长这么大，在京城中生活整整十六年，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她早就不甚在意。她们只管说她们的，倘若你将那话真的当回事，反而会增长他人志气，变本加厉罢了。
　　若是不理，她们会自觉无趣，与其像泼妇一样对骂，倒不如看跳梁小丑自己一人表演。

　　见薛檀兮没什么反应，那妇人自觉无趣，打了一腹的草稿也没了用处。她眉头一耸，连带着整个人都不似方才那般有精神。

　　薛檀兮这么多年来，别的不敢夸大其说，但瞧人脸色这一点，她早已炉火纯青。注意到对方神情变化，薛檀兮轻声开了口，语气听着软糯，却暗含锋芒。

　　她道：“阮娘？早先听闻祥叔新娶了一位续弦，又是母亲那头的人，在这阮家村风光的很，如今一看，莫不是祥叔重病在床，村长换了人？不过阮娘确实是在这穷乡僻壤待惯了，尊卑竟都忘了，既是母亲那头的人，想必应当学过规矩吧，本小姐虽为庶女，又来此地休养，但只要我薛檀兮一天姓薛，便是薛家，本小姐为主，你为仆。”

　　说到这，薛檀兮停顿了一下，语调徒然拔高，疾声厉色，抑扬顿挫。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而不称奴！”

　　一番话，将阮娘定在当场。

　　信中，信中不是说，这位薛大姑娘是颗软柿子吗？

　　别说阮娘，饶是云何与春怀也从未见薛檀兮发过这样大的火，印象里她家小姐从来都是轻声细语，待人有礼，不过也难怪，这阮娘已经这般欺负人，如若不给她点教训，怕是以后都要骑到她们主仆三人的头上撒野了。

　　春怀叉着腰，朝阮娘挑衅的昂起脸。

　　见阮娘没了气焰，薛檀兮上前一步紧逼对方，乘胜追击，直言：“你要记住，如今在阮家村的主子是我，薛檀兮。”

　　她复又上前一步，凑到阮娘耳畔，在对方愣神之际，轻声开口，声声透露着威胁之意。
　　“而不是京城中的那位，我尊贵的母亲，江桐。”

　　薛檀兮说完话后直起身来，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面前的阮娘。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纵使江桐手再长，也伸不到相隔遥远的阮家村来。

　　阮娘自是不傻的，听懂了薛檀兮的话，一时没有作声。

　　天边最后一丝日光已悄然消散，月亮爬上枝头，星光熠熠，阵阵凉风吹过，拂起薛檀兮鬓间一缕碎发，周边住户灯火乍亮，暖光映在乡间小路上，也映在少女的脸上，眼里。

　　周遭景物黯淡，唯有站在路中央的少女如银河般璀璨夺目。

　　“为何还不带本小姐去见阮兆祥。”

　　“阮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