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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罪人 ...

  •   春到人间草木知。

      农历正月十四,正是打春的日子。

      今年开春开的早,年还没过,春天便先来了一步,日光融融,映得街边雪色晶莹刺眼。

      京城里人头攒动,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人来人往中熟人相见,一番寒暄后便继续忙着置办年货与春货,喜气洋洋的氛围布满整个京城。

      与之不同的是,礼部尚书薛甫诚家中此时一片死寂,府中下人们皆忙着低头处理手上的活计,来去匆匆,路过檀香阁时脸上神色微变,避之不及,生怕惹了一身腥。

      候在檀香阁门外的春怀见状忍不住抹了一把泪,却仍恶狠狠地骂道:“一群捧高踩低的狗东西!素日里巴巴的往我家大小姐跟前凑,如今我家大小姐失势,你们可倒好了!一个个又恨不得过来踩一脚!拿我们檀香阁当什么呢!”

      “哟,这不是长姐身边的丫头春怀吗,怎么这般没教养,长姐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
      少女娇俏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那语气里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像是多年怨恨终于得以发泄,话中恶意满满。

      春怀见来人,强忍下心中怒意,不情不愿的俯身行礼。
      “奴婢见过大夫人,二小姐。”

      “本小姐还以为檀香阁的丫鬟不懂规矩呢。”那少女冷哼一声,眼白轻翻,狠狠地剜了春怀一眼。

      春怀垂眸并未注意到那少女的动作,下意识想起身,却见左右上前两人,整齐划一地将她按倒在地。
      春怀忍不住挣扎了起来,抬起头面露怒气:“大夫人!您这是何意!”

      那被称为大夫人的女人一身绫罗华缎,横眉凤眼,笑时冷意泠泠如笑面之虎,不笑时肃意滋生,宛若剑刃寒锋。

      自江桐嫁到薛家后掌管中馈十年有余,阖府上下都对这位大夫人避之不及,毕竟是将门闺秀,骨子里的狠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只见江桐上前一步,单手捏住春怀的下颚,强迫她与之直视。
      瞧见春怀眼中的那抹一闪而过的恨意,江桐不禁冷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区区一个丫鬟,如何敢质问本夫人。”

      无波无澜的语气,使江桐不怒自威。

      “既然大姑娘不会教府里下人规矩,那便由我这个当娘的来教。”
      江桐淡然转身,瞥了眼身边的嬷嬷,那老嬷嬷了然,几步上前走到春怀近前。

      “给我打!”

      江桐一声令下,那老嬷嬷作势抬手,手劲抡圆,这一巴掌下去,珠圆玉润的小丫头定然是受不住的。

      春怀下意识闭上眼,意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只听“吱呀”一声。
      檀香阁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少女一身素衣,长发披散及腰,面容清冷,肤色白皙惨淡,唇周无色,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仍然掩盖不住此女身上卓然出尘的气质。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没有半点多情之感,她眼中的流露出的疏离平添些许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宛若天上谪仙,只可远观。
      能将素衣穿出这般感觉的也只有薛檀兮一人了。

      京城中人尽皆知,薛尚书家的大千金薛檀兮,才华横溢,美若天仙,出口成章,是不可多得的绝世佳人,只是可惜,身份不过小小庶女。

      庶女与嫡女,一字之差,却宛若云泥之别。

      薛檀兮在院中大丫鬟云何的搀扶下从屋内走出,方才欲要动手的老嬷嬷此刻也及时收住了手,同江桐母女二人一齐看向站在房门前居高临下的薛檀兮。

      仿佛先前要教训春怀只是一个幌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薛檀兮。

      “做出了那等腌臜事也有脸出来。”
      江桐身后那绿萝少女忍不住出言嘲讽。

      这少女便是薛檀兮同父异母的妹妹,薛府真正的嫡女薛婉兮。

      自打薛檀兮出生以来,薛尚书从未将她视作庶女,只因薛檀兮生母陈静秋是薛尚书的青梅,亦是薛尚书的早年发妻,只是后来薛尚书为了仕途不得已娶了现在的大夫人江桐,而陈家不及江家势大,陈静秋只能委身做小,出于愧疚,薛尚书待陈静秋母女倒是更像对待妻子与嫡女。

      这些年来,薛檀兮的吃穿用度甚至比身为嫡女的薛婉兮还要好,更甚的是,前不久竟将薛檀兮许配给了靖安侯的长子穆扬尘。

      穆扬尘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儿郎,其风采不输靖安侯,年纪轻轻便已功名在身,今后定会袭爵,这让江桐母女如何甘心!薛檀兮她不过区区庶女!

      自古以来,庶女不及嫡女,倘若庶女风姿盖过嫡女,那便让她……就此陨落。

      就像那月亮终究会西沉。

      “檀兮见过母亲。”
      薛檀兮并未理会薛婉兮的嘲讽,甚至可以说,对此不屑一顾,见她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薛婉兮心中更加愤懑,刚想上前却被江桐一手拦下。

      江桐抬眸看着面前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不禁弯唇,笑容里尽是得意。
      乖巧有什么用,出彩又有什么用,在她江桐手里,她的女儿才配得上最好的一切!而不是眼前这个被欺负到无力反击的废物!

      “檀兮。”江桐轻声唤她的名字,那眉头微蹙替她担心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慈母。
      只听江桐继续道:“你父亲说……让你去乡下庄子静养,今后,就莫要回来了。”

      仍被按在地上的春怀猛地抬起头来,疯了一般地狠狠骂着:“什么老爷说的!我看明明就是你这个毒妇让的!你算计我家小姐不就是为了让你那个蠢女儿嫁给穆小侯爷!你让我家小姐一辈子待在乡下,那地儿什么人都有,我家小姐千金之躯如何能在那里过一辈子!”

      这番实话彻底激怒了江桐。

      “真是反了你了!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把这满嘴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给本夫人乱棍打死!”

      得令后,一群人乌泱泱的上前,将春怀从地上扯了起来。
      春怀仍在那破口大骂,却被江桐身边的老嬷嬷用东西堵上了嘴。

      眼看着春怀就要被人带下去乱棍打死,一直沉默不语的薛檀兮终于开了口。

      “只要放了春怀,我便如你所愿,在乡下待上一辈子,再也不踏入薛府半步。”

      明明是极其淡然的语气,但不知为何,她们好像从薛檀兮的口中听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就好像倘若今日真的打死了这个小丫鬟,薛檀兮便会同她们拼命。

      闻言,江桐了然一笑,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向薛檀兮。

      “既如此,檀兮便收拾收拾,一会抓紧上路吧。”
      言罢,江桐领着一群人转身离去。

      江桐一群人走后,檀香阁再一次安静下来。

      四周寒风刺骨,积雪还未消融,云何担心自家小姐的身子,将雪白的大氅披在了薛檀兮的身上。
      暖意传遍全身,叫人心里也多了暖帖。

      云何与春怀,是自小服侍薛檀兮长大的丫鬟,同她年纪相仿,忠心耿耿。
      一个冷静自持,一个冲动热烈,是薛檀兮除了生母与幼弟以外,最为亲近的人了。

      薛檀兮走上前,扶起地上的春怀,她脸上那道巴掌印触目惊心,想来江桐是将火气全都撒在了春怀的身上。

      薛檀兮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春怀脸上的红痕,自责道:“都是怪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争不抢,安分守已,便可以让江桐满意,谁知却是更加让她变本加厉。”

      最后竟是害的自己沦落至此。

      薛檀兮犯了大罪。
      却是被人污蔑坐实的大罪。

      上个月,陈家表兄陈玉质上京赶考,陈玉质是薛檀兮生母陈静秋表姐家的孩子,陈静秋的表外甥,薛檀兮的表兄。

      陈玉质此人已及弱冠之年,年纪轻轻却已考到了贡士,进京赶考便是为了今年春天的进士考试。

      陈家在京城举目无亲,放心不下陈玉质,于是便托陈静秋,让陈玉质暂住薛家。薛尚书惜才,倘若陈玉质高中,薛家颜面也有光,再加上有陈静秋从中相助,陈玉质留在薛家是板上钉钉的事。

      薛檀兮幼时曾见过陈玉质,二人念着曾经的情分,多年后相见难免一阵寒暄,不巧的是,此时的薛檀兮已有婚约在身,他们二人扪心自问是清清白白,可在旁人眼中却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棒子打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几日前,薛家老夫人六十大寿,大摆筵席,宴请了许多官员及家眷,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

      这期间薛尚书带着陈玉质认了许多在朝同僚,来来往往,陈玉质便被人灌了一肚子酒,薛檀兮看不下去,将陈玉质带了下去,想要给他煮碗醒酒汤,不料他喝的那些酒里,不知是哪一杯出了差错,被人下了春|药。

      陈玉质克己守礼,生怕辱了薛檀兮,而薛檀兮纵有疑窦在心,也必须抓紧出去,谁曾想门窗被有心人锁死,紧接着江桐带了一群人来“捉奸”。

      薛檀兮与陈玉质二人成了她们嘴里的“奸夫|淫|妇”。

      江桐自称有辱门楣,替薛檀兮二人将风声压了下去,因此只有薛府的人知晓内情。

      薛父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下令将陈玉质驱逐出府,陈静秋苦苦哀求,最终才被允许给了陈玉质一笔银两,让他在京城找一处住所,不至于风餐露宿。

      而薛檀兮,则是沦落到如此境地。

      昔日被薛府上下视作月亮一般的少女,如今被贬得宛若一摊烂泥,是众人拿来饭后的谈资。

      陈静秋听了府里下人的风言风语,被气得躺在床上下不来地,而那同父同母的幼弟,经江桐母女的挑唆,当真以为亲姐姐是不知廉耻之人,对薛檀兮置之不理。

      至于靖安侯府那边,薛尚书以薛檀兮身患重疾为由退了那门亲事,听说江桐打算让薛婉兮嫁过去,她生怕事有变故,因此要将薛檀兮送到乡下庄子,任她自生自灭。

      “小姐不必自责,无论天涯海角,奴婢和云何都会誓死追随小姐!”
      春怀的话将薛檀兮从回忆中拖拽出来。

      云何也上前一步,同春怀相视一眼,齐刷刷跪在薛檀兮面前,一同道:“奴婢愿随小姐前往乡下庄子!”

      薛檀兮连忙上前扶起二人,她看着云何与春怀,不禁莞尔一笑,道:“谁说不带你们去了,还不赶紧去收拾东西。”

      “小姐,我们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看着春怀那张写满不甘心的脸,薛檀兮语重心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眼下薛父也在气头上,她只身一人,难以对付江桐母女乃至她们背后的江家,江老将军身经百战,可不是那么容易惹的。
      而眼下若是江桐将此事传了出去,那薛檀兮更是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鱼死网破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相比之下,薛檀兮更喜欢卷土重来。

      云何与春怀二人已经回屋收拾衣物了。

      思绪翻飞,薛檀兮独自一人站在院里,任由寒风刮脸。

      这么多年来,薛父待她不过是愧疚居多,他看似宠爱薛檀兮,何尝又不是一种捧杀?不公平的对待换来薛婉兮的怨怼,换来的是京城中人的风言风语。

      庶女被当作嫡女养。

      因为她是庶女,所以这些理应不是她的。
      那倘若……她是嫡女呢?

      这些薛檀兮从前不是没想过,可陈静秋不争不抢,畏惧江家势大,并也叮嘱她要凡事顺从,她也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锋芒,谁知偏不如她所愿,还因此害了旁人。

      也不知此事会不会影响陈玉质的科考。
      她不想因此而自责,甚至欠下别人什么。

      长睫扇动,敛下薛檀兮眸中思绪。

      江桐那边有人传话来,马车已经备好,在薛府门前等候已久。

      薛檀兮在云何与春怀的服侍下换好衣物,梳上发髻,拿着行李悄然无息的出了府。

      她们此行匆忙,鲜少有人知晓,因此薛府前空荡荡的,除了雪色便是面前的这辆马车,甚至连护送的小厮都没有,若是死在路上怕是都不会有人知晓。

      若是死在路上……
      薛檀兮下意识皱起眉。

      车夫见状,连忙迎上前来,低眉顺目。
      “小的见过大小姐,既然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便上马车吧。”

      “怎么连护卫都没有?!”春怀忍不住嚷嚷起来。

      饶是向来冷静识大体的云何也禁不住皱了皱眉。

      那车夫无奈解释道:“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大小姐就莫要为难小的了。”

      这话说的,好像薛檀兮朝他发难了一样,春怀一听这话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同他好好理论理论,却被云何按住了。
      春怀看向云何,面露不解,却见后者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此行险路,若是将车夫也得罪了,怕是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薛檀兮主仆三人没再说什么,先后上了马车。

      “驾——!”
      车子扬长而去,路途遥远,风险未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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