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傻子废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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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村附近的村民们都知道，老槐村有个李傻子，每天都站在村前那块儿斜坡地上，等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人。
要不怎么说是傻子呢，寻常人谁会相信这一看就是哄人的谎话。
外头的世界千千好，要什么没有，谁还会记得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傻子。要他们说，那个人还能花费心思哄这傻子，让傻子日日有个盼头，不再到处瞎折腾，也算是个好人了。
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庄稼绿了又黄了，割了一茬又起了一茬。
小傻子变成大傻子，老槐树的附近，写满了谁也不认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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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暮色沉沉，火烧了似的卷云在远处缠缠绵绵，三三两两的庄稼人从田地里结伴而归，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白日里宁静的村庄响起。
缕缕炊烟陪着夏日晚风胡闹，各色菜香充斥在空气里，钻进肚子里不断撩拨，催的人群的步子都不由得快了些。
“李傻子，你还要在那儿站多久啊，太阳都下山喽，还不回家！”
李傻子嘟着嘴装着没听见转身，黑乎乎的指甲有意无意的扣着槐树苍老的树皮。
“李傻子，装没听到老子说话是不是？”
李傻子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转过身，冲自家二叔嘟囔道：
“我等我娘子，我不回家！二叔你快回家吧，别管我！”
说完，又去扣老槐树的树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李二叔气不打一处来，又看这傻小子满脸的认真固执，重重哼了一口气。
这件事，怕是全天下，只有他的傻侄子当真了。
“好，你就自己等着，看你香香好娘子来不来找你！蠢死你个傻东西。”
李傻子无意识地扣着老槐树皮，有些渣子陷进指甲缝里，带来零星的刺痛。
娘子当然会回来找他，娘子自己亲口说的，这辈子他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娘子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要自己在村里乖乖等着他，不许哭，不许闹，不许不听阿娘的话。
娘子还要他好好写娘子的名字，想他了，就写他的名字，等他回来接自己的时候，是要仔细检查的。
李傻子闷闷地蹲下身，捡起一旁的树枝，用手拂开杂草，一笔一画，笨拙地将名字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加深。
荣亦，这辈子最爱的香香娘子。
荣亦，这辈子最爱他的香香娘子。
香香娘子，我好想你，你还要多久来接我啊。
你说你很快就会来接我，可是，小傻子已经变成大傻子了，阿娘已经在上个冬天去世了，大黄也被别人打死了，你怎么还没来啊？
李傻子在名字旁边随意躺下，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轻轻碰着地上的名字，黑亮的眼里盛了满天星河，里面的每粒光点，都炙热地仿佛能将人烫伤。
就像，只要这傻子还在，这光就能永远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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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村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李傻子口里念叨的娘子竟然真的回老槐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接他了。
这下，白日里宁静的老槐村可彻底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村妇堵在李傻子破破烂烂，连门都被拆了的茅屋前，伸长脖颈，拼命想看清里面的情形。
“你们说，李傻子这是不是八辈子的福气，我听老村长说，他嘴巴里念叨的娘子还是个当大官的。”
她旁边的妇女踮了踮脚想看清里头，随意附和：
“别人见不得是想当他娘子，怕只是想报答李傻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又想李傻子脑壳不好，给了钱也得被别人诓了，就干脆接到自己跟前，随便养着。”
一旁眉目和善的妇人也跟着开口，
“唉，李傻子就这样走了，还怪想念的。这些年，再怎么说也有感情了。”
“是啊，是啊，他也算是大伙一口一口省出来喂大的。你别说，我还怪舍不得的。”
一妇人大笑着开口，把一直揽着的竹篮亮出来，
“这不家里母鸡早上刚下了几个蛋嘛，我就想着，以后李傻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咱老槐村不得给他送点东西？”
其他妇人一拍大腿，都大声嚷嚷起来，只怪自己心太急，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一时，门口堵着的人纷纷往自家赶去，口里念叨着能拿些什么东西给李傻子。
李傻子再傻、再没用，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今后要过好日子了，他们也得表示表示，不能让外人看低了。
李大哥，李大姐，你们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娘，你把鸡蛋拿出来干啥啊，不是下次赶集要卖吗？”
“伢子，有大人来接李傻子咯，娘给他送点东西……”
“啥？李傻子的香香娘子真来接他啦，娘，你等等我，我把竹蜻蜓给李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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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光线昏暗，细小的尘埃充斥在空气里，挥挥洒洒落在屋内三人的身上。
蓝衣男子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朝村长浅浅作了一揖，颇为斯文地开口：
“那在下便将李公子带走了，请李村长安心，荣大人决计不会亏待了李公子。”
李村长忙摆手，用手轻轻拍了拍李傻子的肩膀，语气颇有些欣慰：
“荣大人是个大好人，也是咱们老槐村的恩人，李傻子跟着荣大人是去过好日子，我安心得很。”
蓝衣男子转向李傻子，不像平时其他人对李傻子没耐心，而是罕见地询问：
“李公子可要好好收拾一番，带些物件走？”
李傻子望着男人颇为看起来温和的眼，心里有七份是香香娘子接他走的喜悦，两份是对老槐村的不舍，还有一份是说不出口的失落。
当时和娘子明明说好了的，是他来接自己，为什么是其他人来接他走呢？
但李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傻子的世界，简单明了的很，只有鲜明的喜怒哀乐，这些道不清的感情，他想不明白，就统一被他归到喜悦里头。
香香娘子来接自己啦，自己可以和香香娘子长长久久了！
李傻子愣了一下，冲到屋内唯一的床前，掀起勉强算得上是毯子的破布，竟然抱了满怀的宣纸，宣纸上不知歪七倒八写了什么，爬满了全部的纸张。
“就，就这些，我们快走吧！快去见香香娘子！”
说完，便兴冲冲往屋外跑去，满屋的尘埃被他带起，在昏暗的屋内无法无章到处游走。
李村长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李傻子雀跃兴奋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同蓝衣男子一道朝屋外走去。
屋外聚在一起的人们，看到李傻子跑出来，忙把刚才各家七七八八凑出来的心意拿出来，妇人们心细，特地用一个大篮子将七七八八的东西装在一起。
蓝衣男子踏出门看到这阵仗，愣了一愣，又随即颇为温润有礼地开口：
“诸位放心，荣大人定会好好照料李公子，今日无意叨扰了诸位，望诸位海涵。”
众人哪见过这么斯文有礼的人，人群里各人七七八八地开口：
“荣大人是什么人我们清楚得很嘞，大伙都放心！”
“李傻子是个傻的，以后做了什么蠢事，别跟他计较。”
李傻子抱着被仔细折好的宣纸，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人群散散跟在李傻子身后，不住叮嘱：
“李傻子，去了荣大人那里，可不能像在老槐村一样胡闹了，不然荣大人可是要不开心的。”
“是啊是啊，你得好好听荣大人的话。还有啊，万一以后能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大娘！”
一垂髫小孩跑到他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声开口：
“李傻子，把我们给的竹蜻蜓啥的一定要好好收着，不然就不是一辈子的兄弟！”
李傻子咧嘴一笑，光线折进清澈的眸子里，闪闪发亮，照出纯粹单一的喜悦。
“知道啦，我全都知道啦！”
接着，又高高昂起头，半嘟着嘴颇为自豪地说：
“我，我就说了，香香娘子一定会回来接我，你们，你们都不相信！还说我是傻子，李傻子不傻！”
“好好好，李傻子不是傻子，大伙才蠢。”
送别的路总是这样短暂，永远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走到了尽头，
“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回来看看，老槐村等着你，李傻子！”
李傻子将头探出马车，双手抱着大竹篮子，最上面是厚厚一层折叠仔细的宣纸，底下是村民们最质朴的祝福，笑着大喊：
“好！我以后要和香香娘子一起回老槐村！”
“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连绵的云终于在远方的天空肆意燃烧，在烧红的穹顶之下，是一辆马车载着一只飞蛾，扑向燃烧的红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傻子废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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