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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贰伍 栖木 ...

  •   入秋后天气就一日日转冷了。
      圣王手持天理地经,着重于控制气候不出现巨变,对细节的把控就有些顾不上——明亓和牧果虽然在这个时节会日渐转凉,黎川和怀瑾部分地区却还有所谓“秋老虎”的末伏气候,
      孔位郦这个司州对这方面没那么熟悉,也还未熟悉这方面事务,再被游主程那些祸害了百年。黎川天理的重建事务还有诸多疏漏。
      不过孔位郦上任不足月,调节被人为搅乱的天理也不急于此时。
      再加上那五日暴雨,水患虽然没有成型,但终究影响了诸多民居、田地,孔位郦终究要给五聚河祭祀这场大戏收尾。
      圣王检阅祭祀成果后也不着急收回天理地经,一直开着通讯、指导孔位郦工作。

      莫荆容指责羽簇不干正事,倒也没错。
      且不说司州、刑狱主事、协会总管这些人有多么忙碌。连莫荆容,也已在怀瑾学着完成从妃的事务,虽相较游镜生的工作量少些,但也是冉继岁特地批了假才有空来协助祭祀——近日还在司州府蹭课。
      只有羽簇一人。早早完成了六艺课业、却又未出师;从不理会黎川各地报告的除孽任务,也没参与协会事务。
      樊正纲作为正经师傅,自觉对羽簇诸多亏欠,许多时候纵容着她、从不催促她做任何事。连带着邢樊道君和圣王也对羽簇多有宽恕,任由她停留在黎川,连刑墨派祭祖都未曾去过。
      她整日躺在五金店那张藤椅上,只有要吃饭时爬起来动弹一下——偶尔一时兴起去给食痕抓胎种做饵食,也不会管后续安置,只将人随便塞给谁就作数。
      不过给羽簇收尾兜底的人从游镜生排到熊榆,分工包揽了收尸殓骨、生活安定、人才培育,平白增添诸多事务,却也不甚清楚,她究竟救下了多少人。
      只偶尔夜梦惊醒,迎接食痕送来的、惊惶虚弱的受害人。

      又是一日子时,羽簇悄无声息地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天渐冷了,羽簇还睡在楼下,云枞就给她盖了毯子。毯子上有扣子,扣上就能当斗篷用。
      于是羽簇将毯子整理一下,带好食痕送来的编制号耳挂,踏着浓墨似血的孽潜走。
      睡在二楼储藏室里、被双生影唤醒的云枞,只来得及从窗口看着孽痕浸入土地、消散。

      “鳞血是真的难杀。”羽簇蹲在崖壁上,评论失血昏厥的青年。
      女性青年应当和申及差不多年岁,也同样一幅标准的鳞血面孔——青白的皮肉,钴蓝的血管,发色灰白。只是现在挂在树杈上,躯干上都有三处洞穿,喷溅流逝的血液染红了这一线山脊。
      但此处在黎川地脉节点周边,灵的浓度虽然比不上白宜那一山的孽,却足够这个人一身鳞血求生。
      羽簇莹蓝的眼睛正从灵、物的两个视角剖析着她生存的间隙,琢磨如何将人从树枝间剥离,又平顺地从四十米高空落地。女人却在孽的刺激下醒来。
      女人相貌有些许眼熟,但天下鳞血在羽簇这里都有相似的精灵,她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哪儿眼熟,也就任由女人抓住了她的手。
      “嗬——嗬——”女人脖颈也被树枝插了个洞,好在鳞血的本能保住了颈椎和大动脉,只损伤了喉管,她说不出话来。
      “安心,我会救你的。”
      羽簇收敛了先前不相干的漠然,怜悯和哀求自然地出现在她那张凄苦的脸上。
      羽簇回握她的手,食痕的孽顺着骨血攀延而上,隔绝她的血肉和树枝。
      “小睡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羽簇将脸颊贴上去,女人的脸颊也染上酡红,空洞的、鳞血褪去的眼睛重新亮起浮水的釉绿,而后被羽簇用手轻轻拂过。
      “醒来,将是你的新生。”

      救助高浓度的鳞血是一件麻烦又轻松的活计。
      麻烦是指要小心别让孽在鳞血之中孵化,轻松则是指,他们真的,很难死。
      羽簇抱着被七根树枝洞穿身体、失血量保守四公升的女人,踹开协会中某人卧室大门的时候,场面惊悚。
      协会周边有灵阵,任何“灵”,不经过任何途径、直接在内部出现,就会拉响警报——虽然仅有羽簇、和其他司州信印持有者能做到,但去年协会全票通过了这个提案并实施。
      食痕虽不能直接进入协会,但也只需在门口停留,再额外给这个阵开个洞就能进入。
      只是女人身上还未处理的伤口还在挥洒血液,羽簇一路走,一路留下满地鳞血——极端求生状态的鳞血流出的血液正好符合材料需求,素材在离开躯体后就猛烈地滋生孽种。有食痕在,孽能轻易被抹去痕迹,血液却需顾及鳞血被食痕侵扰、不被拘束地蔓延一地。

      被吵醒、又被吓清醒的吴醒黑着脸,叫在值班的何接一给伤者开一间手术室、顺带清理那一地血迹。
      女人情况看起来紧急,但鳞血在被灵孽激活后的生存能力比常人强上数倍,求生本能也让她躲过了颈椎和五脏受损,此时伤势可怖、却不过皮肉之苦。
      吴醒给伤者做了初步诊断,确定只需自己和羽簇两人就足够完成今日的手术。
      她主研外科、辅修篆刻刺绣,对药理也还算熟练,勉强能算个药师系的全才。因此这几日处理水患疫病,被分配在药师院值班,未与同事们去乡村聚落除晦。
      羽簇卡着点赶上了她轮值结束、还未睡熟的时间。虽然气恼,但羽簇带来的伤者紧急,又未吵醒其他同事,吴醒也只是沉着脸给病人和自己消毒,顺带踹两脚羽簇泄气:“你又去那个旮旯捡人了。”
      羽簇一身血迹、没去清洗,随便给自己笼了一身罩衣,更多是食痕笼罩在周身模拟无菌环境——手术室有压制灵孽的灵阵,她一旦离开,失血过多的鳞血保不准会濒死还是暴动。
      “大山庙右边背后四十里那个悬崖。”羽簇还被女人抓着手腕,但动作没怎么受到影响。食痕从兜里卷出来两颗薄荷糖,一颗羽簇吃了,一颗喂到吴醒嘴里。
      黎川西南有一片断层山,大山庙在其中最陡峭的一座山峰的山腰,每年那边都会死百八十个采药人。
      每到药草成熟的季节,协会和刑狱都要抽调人去山上捡尸,运气好能捡到几个命硬残喘的鳞血。至于更多挂在山腰上的,太危险,大部分也就打个标记,等后来捡骨。
      立秋后的这几日还未到时间,四十里也早就离开大山庙庇佑的范围。
      吴醒有些奇怪,但手术准备已经完成,就只是踹了羽簇一脚,叫她做自己副手。

      羽簇六艺课业优异,手术副手的工作自然也做得。
      而且鳞血的治疗关键更多在于输入灵维持鳞血活跃、和挑出皮肉之中的异物——要不是吴醒恪守职业规范,叫羽簇来治、多半会直接上手掏。
      好在她当初结课时没真这般实践,顺利拿到了实习合格证。
      也好在今日是吴醒主刀,羽簇只用支着手,做点递工具、输送孽的杂活,用不上她半吊子的医术。
      吴醒是个好医师,手很稳,眼睛也好使。不仅清除树枝残渣,还能切割了所有为求生、顺着树枝畸形蔓延的肉瘤。

      切除被损坏的部分肝脏、缝好肠子,吴醒放下镊子,正准备更换工具。
      羽簇递过去手术刀,伸手开始拔最后一根洞穿身体的树枝:“一会儿做手术的时候顺带把心脏切开给我看看。”
      吴醒脸色一变,看起来很想直接捅死她:“我好容易考上的独立行医执照,还是明亓那边发的!”
      “别装。要不是因为她心脏里那玩意我用得着找你?你开胸腔的时候弄开一点就行,剩下的我来。”羽簇翻白眼,她的行医资格证只是被胎种身份卡了又不是没考上。
      单纯救人的事,羽簇直接用手就能将外物和畸生肉掏干净了,甚至还能保证疤都不留一个。来找吴醒虽然时间是挺碰巧,但更多是看上了她名义上还在考核期,身上挂着七八个约束监控,真查出来有什么羽簇更好运作。
      羽簇说着,抓着那根枝杈开始用力:“正好肩胛下也被穿了洞,就从这里开。”
      吴醒也就装了一下,伸展了一下拿镊子拿得僵硬的手,手中支架和手术刀就精准地插入伤者的躯体摆弄起来。
      “怀瑾那边新收的部族的蛊吧,你那胎种不是看得到吗。”
      吴醒也是鳞血,还是天赋集中在视觉方向的鳞血,对“灵”的视线格外敏锐,面对胎种、净肉以外的躯体可以直接看到异物,由此才能做外科医师。
      但吴醒的眼睛依然带着棕黑色,灵孽占比不足五成,眼神比羽簇差了不止一点,手术还是需要另一个鳞血帮忙看着腔内、指导方向。
      “前几年不是搞了交流学习吗,怀瑾那边跟我师叔谈合作的时候,我看到过几个,跟这东西有点像。”吴醒顺着树枝串出来的伤口割开了皮肉,女人肩胛下这个洞开得极巧妙,正好只差一寸,就会破坏心脏,吴醒下手得很小心。
      “你说的是展示会拿出来的那几个玩意吗?那几种蛊都没办法寄生鳞血,跟这人心脏里面藏的不是一类。”羽簇接过支架,帮忙勾开皮肉。
      吴醒差点就没忍住去抢活儿,手上还是抓稳了刀,开始清创,挑拣碎裂的肋骨:“你研究过?手里还有活体没有,这个能不能给我玩、研究一下。”
      “在我师叔手里呢,这个也别想了。”羽簇没多理会她,用食痕将支架固定,同样拿起手术刀,开始切割心脏瓣膜。

      羽簇刀工比吴醒漂亮,而且有一个食痕在,做什么事都挺方便的——手术刀切入心脏,分开一个能让镊子插入的小口,血液依然在按部就班地流动。孽在鳞血的内腔构建出虚假的结缔组织,伤者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力。
      鳞血是极易被孽诱变的素材,羽簇虽然肆意使用着食痕,但都克制着接触这个人的躯体,避免真的饲养成胎种。
      此时只有一缕孽缠绕在镊子上,用作引诱那个“蛊”。
      吴醒是个技艺极高的医师,在羽簇沉着脸勾引蛊虫的间隙就已经将自己负责的伤口清理妥当,只差羽簇收工、开始缝合。因此她手里手术钳夹着血管,还有闲心睁大眼睛看着羽簇动作。
      “少东张西望的。”
      孽终于勾住了那个蛊,外形如同水蛭,却只有线香般粗细,被取出后血雾立即将它吞入食痕寄宿的伤痕之中。
      羽簇抽出手术刀,平滑的切口在阻隔物脱离后立即愈合。残留的孽被控制得极好,只刚刚将伤口治愈,留下一线像是被树枝擦过后的隐蔽增生肌瘤。
      “小气。”吴醒嘟囔,而后认真地开始缝合工作。

      手术结束,吴醒先去清理自己,将手术室和那个鳞血短暂地留给羽簇。
      羽簇抽离存留在颈椎处的孽,被孽屏蔽知觉、屏蔽意识的女人立即醒来了。
      因有伤者是鳞血,这场手术没有使用麻药,女人在神志恢复时感受到了比先前更甚的痛苦——失血过多通常会麻痹感知神经,而在做手术的这一个时辰又三刻里,一直被羽簇激活的鳞血足够她将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
      “嗬——”女人试图说话,但喉管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发出嘶哑声响。
      “不用着急,”羽簇又露出那种柔软神情来,满身血迹都做慈悲的怜爱,“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了,你自己的鳞血也很努力,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女人只被恢复了知觉,但羽簇还未将颈椎以下的控制权还给她,她露出一点困惑和惊惶神色来。
      “身体没有反应可能是摔下去的时候被撞到、暂时麻痹了,一会儿药师回来会再给你检查一下。”
      羽簇没多理会女人的挣扎,只让她看清自己身上属于她的鳞血痕迹:“我在山里巡逻的时候看见了你,将你带回来了。”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五聚河山上吗?”

      这两年间,羽簇救下的人不少。
      只是没救下的人更多。
      羽簇只是身怀稍有特殊的胎种,又非黎川本身,怎么做得到从千万众生之中察觉孽种痕迹、又精准查找到犯罪现场这样的事。
      哪怕是圣王带着天理地经亲自司祭,也是做不到的。
      羽簇做得最多的,其实多是扫尾。
      只是让食痕进食,然后将血蔓草浇灌得开花。
      就像夏日里溺毙的水鬼、井中仪式母子,又像七日活灵仪式都已结尾的木景栖。

      所以羽簇做任何事都会极小心、极仔细,推演、谋算,将任何危险都计较在心。
      所以会替师姐计较道心、为师伯师叔保存道统、向圣王诘问谋划。
      也会关注五聚河莫名出现的,莫荆容以外、第二份怀瑾的气息。

      五聚河祭祀那日,就在山上鬼鬼祟祟的行者,要如何回答自己被困山林三日,又如何从山间摔落,丢失了怀瑾南部未归顺部族、特有的蛊虫。

      高浓度的鳞血异常显色后,纯粹透蓝的眼睛笑着。
      看着她。
      等待一个答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贰伍 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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