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小寒笙

6、第 6 章

　　冻伤的人类是什么样子？

　　我见过的。
　　曾经族群里的小孩乱跑不慎落水，被救回时已经危在旦夕。
　　他没有我幸运，在持续降不下去的高烧中，在村子里居民的落泪中，永远在沉下了冰川之下。
　　但是他又是比我幸运的，在下沉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黑紫色如同快要爆炸的腿，那不是能够再次站起的颜色，倘若他熬了过来也只会沦落成我这样的废物。

　　而菲尼是幸运儿中的幸运者。

　　在断断续续不怎么深沉的睡眠中，我只要一清醒就去摸菲尼的脑袋，感受他的体温是否正常。

　　太好了。
　　即使遭遇了那样恐怖的经历，他依旧非常健康。

　　身上也没有出现可怕的冻伤痕迹。

　　手不知道怎么停在了面前少年的心脏处。

　　还在跳动着。
　　跟我胸腔的频率是一样的。

　　是人类。
　　是我的菲尼。
　　是我经历了风险回到我身边的恋人。

　　我起床准备洗漱。

　　壁炉的火早已熄灭，我拿起打火石，点燃了最后剩下的易燃干草，那是菲尼在春季行走了很远才带回来的燃料。
　　在火堆点燃之后，我将罐子里最后的水倒进锅里，早餐依旧是煮鱼汤。

　　然后披上了自己的皮毛大衣，垫着垫子拖着自己打开了大门。
　　门边架着菲尼为我准备的可以在冰面上滑动的滑轮板，可以让我在平坦的冰面上毫不费力的滑动着，但是由于没有刹车设置，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上面还系了一个非常紧实的绳子。

　　我放下木板，将自己放上去，抱着罐子准备去装雪。

　　应该给菲尼准备一次热水澡。

　　我也想洗澡。

　　但是在冰原这个地带，卫生问题……只能说我的心理防线在小时候体会到到所谓的汗蒸浴之后，被一再而再的放低了。

　　裹着厚厚的衣服蒸出一身汗刮掉身上的泥之后再涂一层动物脂肪这种清洁方式……

　　我一边乱糟糟的回忆着两段过去的事情，一边铲起雪装进罐子里。

　　寂静的现实和过去的对比让我有些恍惚。
　　有时候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

　　菲尼六天都没有回来，门口的积雪堆砌的有些不便于我自由滑动，更不用说那些荒废的旧屋，早已被冰雪覆盖了。
　　还好白色遮住了一切狼藉。

　　我准备将这块顺带清理干净，低头铲雪铲了很久。

　　直到一双手捧着雪凑到我面前时才回过神来。

　　赤身裸体的菲尼以我行动的姿势捧着雪凑到了我面前。

　　“娜娜。”休息一晚上恢复了精神的他期待的看着我。

　　“……”
　　失去开口能力的我麻木的伸出手中的罐子，他松开手，冰雪从罐口洒落了一地。

　　浑然不觉的菲尼只是盯着我，然后再次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啊的声音。

　　我觉得我在做一场噩梦。
　　但理智却清楚的告诉我自己，它在找你要吃的呢——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在坚信它还是你的菲尼吗？

　　它就是一个怪物。

　　变成了你的菲尼的模样——
　　杀了他——

　　白色的视野出现的红色让我恍惚。

　　然后再次吃掉它的肉——

　　诡异的是我的身体居然在此刻分泌了口水。

　　红色靠近了我，又消失了，带着暖意足以唤回我理智的金色再次出现。

　　菲尼几乎与我脸贴着脸，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在他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苍白的自己。

　　……为什么你的表情是在难过呢？

　　我垂下了眼帘，拽过了暴露在风雪中的菲尼，拖着我们两个人回到了温暖的屋内。

　　“你怎么就这样出去了呀？”我平静的絮絮叨叨着，一边翻出菲尼的衣服，“又想被冻坏吗？真是的，就算可能意识不清醒也该意识到自己这样会冷呀，明明都知道自己饿了……”

　　我再次给他检查了双膝和双腿，确定这次也没冻伤之后给他套起了衣服。
　　“你瞧，这是上衣，先把你双手这样穿过去……对，没错就是这样好孩子……”

　　给他套上全套衣服，我才取下肉放进锅里准备烹饪。

　　菲尼立刻来了精神，全神贯注盯着我的手部动作。

　　像个野兽一样。

　　我将锅放在一旁，然后拖着依旧盯着锅的菲尼向外走去。
　　“还不可以，我们要先刷牙。”

　　“站起来。”

　　菲尼跪坐在我面前目光流连于房内壁炉处。

　　我关上了门再次重复了一边，“站起来。”

　　菲尼盯着关上的门发出了呜咽。

　　我给了他一巴掌。

　　他这才惊慌的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拖着他的腋下，将他向上托起，一边咬牙切齿道，“给我站起来——”

　　难以言喻的愤怒在此刻充满我的心间。

　　为什么能够站起来的疯子不是我呢？

　　就在我觉得自己就要被这股情绪完全控制的时候，菲尼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顺着我的力道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看着我。
　　我举着空落落的手，仰视着正常站起来的少年，保持着微笑麻木着说着话，“这不是能站起吗？学我做什么呢？”

　　菲尼忽然伸出了手。
　　他亦托住了我的腋下，很轻易的将我举了起来。

　　“……”

　　随即他松开手，双腿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我摔在了入口的阶梯上。

　　痛。
　　磕到尾椎骨的我呼吸乱了一些。

　　现在的菲尼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变得跟他不一样。
　　感到困惑的他再次对我伸出手。

　　这次被举起的我为防止被他再次摔下，抢先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菲尼再次送开手。
　　这次是我们两个一起摔了下去。

　　实在受不了的我紧紧抓住他脖子上的绳子，怒火中烧的呵斥道，“够了！”

　　与我滚在一起压在我身上的菲尼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只有拼命拽着他脖子上的绳索向天空使着劲，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沉重的如同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然而真正喘不过气的是被我勒紧了脖子的菲尼。
　　我也不知道我们僵持了多久，等我稍稍回复一点理智的时候，却发现菲尼脖子已经被绳索勒出了刺眼的红色。

　　我被这个可怕的现实吓得松开了手。

　　终于喘过气来的菲尼趴在我身上喘着粗气。

　　所以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白色的积雪几乎将我埋没，我的全身因慢慢渗入的寒意而僵硬着。
　　我拼命吐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对不起——”我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只是生病了……

　　但我在这种情况能怎么治疗自己呢？

　　“对、不去。”
　　菲尼像是小孩子鹦鹉学舌一样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他掌握的很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学着我的口吻一遍遍重复着，然后带着体温的手抚过的我脸颊，以一种搓揉的力度想擦去我的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娜娜。”

　　他也只是生病了。

　　我紧紧的拥抱住他，哽咽了好久。
　　“……不用担心，”我学着他之前的模样，对看起来有些不安的少年努力微笑道，“一定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我们是相爱的对吗？”

　　菲尼盯着我，似乎在努力理解我在说什么。
　　最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的少年依旧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笑容。

　　因为这个微笑感到鼓舞的我拉起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嗓间，缓慢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菲尼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重复道，“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我爱你。”
　　不知疲倦，“我爱你。”

　　终于，菲尼张开了嘴巴，回应了我。
　　“我爱你。”

　　我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咒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