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情书》乔奈之

2、02 弄湿

　　温柠的弟弟和她是同一天开学，陈茹跟徐佳的家人嘱托了几句，就带弟弟去学校了。

　　在人生中无数个重要的时刻，她永远是被父母最先舍弃的那一个，温柠早就习惯了。

　　徐佳的父母是做生意的，早些年在丹桂巷开了家早餐店，一晃十年有余，今日夫妻俩要给宝贝闺女张罗着开学，难得闭店一天，早早就把面包车停在巷口，温柠正好搭了个顺风车。

　　赶早市的邻居路过，问了声：“老徐，今天不开张呐，还说去你们家嗦粉嘞。”
　　“今日不开张，送闺女去报名。”
　　“你闺女厉害嘞，考上了海城一中。”
　　徐父笑得合不拢嘴：“初中没白报补习班，再加上这孩子平日也用功，努努力就考上了。”

　　温柠坐在后座，忽然就想到每次陈茹在面对别人夸赞时满脸不屑的反应：“厉害什么呀厉害，还不是分到一个普通班，跟那些火箭班的人没得比，高中的题和初中差远了，她就是走了狗屎运，要一直好成绩那才叫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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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的海中很热闹，有的甚至全家出动送孩子来上学。
　　公告栏上张贴着高一的分班信息，分为三种层次的班级，火箭班、普通班和实验班。

　　温柠胸腔有点闷，挤在人群中找了会儿就走神了，旁边的徐佳兴奋叫道：“啊啊啊柠宝我们一个班。”

　　报完名，大人一走，徐佳就坐不住了，拉着温柠去校园乱逛。

　　手机振动了下，是温胜发过来的信息：小柠，我听你妈说是今天开学对吧。
　　温柠：嗯嗯。
　　下一秒对面发过来一个红包。
　　温胜：你薛阿姨管的严，小庆上学也要钱，你先把这个红包收下，爸爸的一点心意，以后再好好补偿你。

　　温柠指尖顿了下，点开红包，收下。

　　她以前是不收的。自从发现温胜出轨的那一刻，温柠下定决心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红包转账一律不理睬，陈茹知道后，骂她缺心眼，甚至克扣她的生活费。

　　她还在读书，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骨气算什么，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胳膊忽然被人挤了下，手机啪嗒滚落在地上，温柠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屏幕碎了。

　　“对不起呀。”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徐佳不小心撞到了别人。
　　门口站着几个高个子男生，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汗湿。

　　居中那个男生五官端正，浓眉凤眼，捏着篮球的那只手缠着黑色护腕，垂眸看人的眼神透着冷淡和倦懒。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视线，大厅居然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

　　他似乎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眼里，转身就走了。

　　温柠和他擦肩而过。
　　他身上似乎散发滚烫烈日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呼吸一滞，脑子空白。

　　等他们走远，徐佳拍拍胸口深呼一口气，仿佛刚刚历经一劫。

　　“柠宝，刚刚有没有觉得他很吓人……也不是吓人，就是他给人那种不敢招惹的感觉，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不怒自威？”温柠抿抿唇说。
　　“诶对，就是这个词，但是……”徐佳眨巴了下眼，表情有些羞涩地说：“他好帅。”
　　“他超帅的对不对？！”
　　温柠愣了愣，别开眼神，温吞着说：“……嗯。”

　　海城一中没有军训的传统，报完名的第二天就是周一，学校安排正式上课。

　　高一13班的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张楠，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大家可以课上叫我张老师，课下叫我楠姐，同学们现在的位置都是自己选的吧，那之后就按照当前的座位排小组。”

　　下面掌声一片。

　　徐佳笑呵呵凑过来，小声说：“班主任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柠宝，我要和你做一辈子同桌。”
　　温柠也笑呵呵的，点点头，心情激动。

　　接下来班主任给了五分钟自由交流时间，让大家准备个人介绍。

　　徐佳性格开朗，已经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温柠比较腼腆，安安静静地看书和写字。

　　面前覆下一道阴影，温柠抬头对上一张脸，差点就撞到了，她后怕地拉开距离。
　　前桌冒着脑袋瞧她写的字，兴致道：“写的什么？”

　　“摘、摘抄。”温柠说。

　　——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旁边的卢扬起哄道：“你悄悄说什么呢，把妹妹都给弄害羞了。”
　　陆星澜笑骂了声滚。

　　十六七岁的年华，一点点疑似暧昧的举措，就能掀起浪花。

　　温柠性子内敛，跟陌生人尤其是男生一说话就容易脸红，听到这打趣，把头埋得更低了。
　　同学们轮流上台自我介绍，掌声经久不息。

　　就在大家以为这个环节快结束时，班主任问道：“最后一排那两个位置是没有人坐吗？”
　　“人还在路上呢，楠姐。”有个男生答。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慵懒随意的“报告”。

　　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前门，立了两个男生。
　　个子都挺高，圈在门框里，光线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形。

　　班主任：“搁这玩压轴出场呢，来吧，自我介绍一下，两位大神。”
　　下边哄堂大笑，有些女生红了脸，低低的八卦声四起：“好帅！”

　　“我去，这运气逆天了，篮球帅哥居然跟我们在同一个班。”徐佳激动到合不拢嘴，压低声音扯了扯温柠的胳膊，“不行了，柠宝，你掐一把我。”

　　温柠轻轻掐了下她，又偷偷掐了下自己。

　　明明那么多人都做了自我介绍，她却只记住了男生那嚣张简略的一句：
　　“我姓周，单名一个野。”

　　—

　　海城一中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还实惠，铃声一响，蜂拥而出，食堂人满为患。

　　“柠宝，我有点内急，去一趟洗手间，你帮我排下队。”徐佳说。
　　食堂有好几个窗口，一个窗口排两个队伍，温柠看了眼队伍，大概还有五米的样子。

　　“万一到时我没来，你就随便选点我喜欢的菜就行。”
　　徐佳走后，温柠一边低头看手机，余光留意着前面，跟随队伍前进。

　　“干完饭去打球吗，野哥。”
　　“不去，补觉。”
　　斜后方传来熟悉的声线，温柠捏着手机的指尖顿了下。

　　所在队伍打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些，他离她越来越近，温柠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慢悠悠跟着队伍往前，心里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上帝像听到她内心的祈祷似的，旁边的队伍忽然快了起来，余光撞入一双黑白相间的球鞋。

　　温柠的后背仿佛僵硬了，一双腿跟灌了铅似的。
　　明明只并排了一小会儿，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长。

　　他的位置变成在她的右前方，温柠才敢抬头。

　　“食堂的洗手间也好多人。”徐佳在她对面坐下，扫了眼今天的饭菜，笑道：“海城一中的饭菜果然不一般。”

　　温柠的餐盘里是一荤一素，有道菜是红烧鲫鱼。

　　“诶，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徐佳记得，温柠小时候被鱼刺卡过，有心理阴影，后来就再也不爱吃鱼了。

　　“忽然想尝尝一中的红烧鲫鱼，味道还不错……”
　　温柠说完，低头扒了一口饭，睫毛颤了颤，有些心虚。

　　她在窗口排队的时候看到周野打的菜，轮到她的时候，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跟他打了一模一样的菜。

　　开学相处了一个周，班里那些人的秉性都展露无遗，好动的，友善的，安静的……
　　温柠时常在座位上坐着，不是看书就是练字，走路也喜欢低着头，柔柔怯怯的模样，不善与人交流，也不和别人抱团，只和徐佳走得近些。

　　她一直是班上那种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直到开学的第三天，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我妈真是唠叨死了，受不了她，好想搬出去住啊。”
　　“得了吧，你才几岁啊，一没存款，二没家里人支持，争取表现好点，每个月还能多要点生活费。”
　　“……真羡慕周野呐，听说他现在就是一个人住，每个月还有花不完的零花钱。”

　　温柠去后面的饮水机接水，听到两个女同学在课桌上八卦。

　　“周野家里的人是不是都不管他呀？”
　　“不是吧，我听一海城职高的朋友说，暑假他跟人打群架，事情闹得挺大的，最后还是周家的人找关系摆平了那事。”
　　“所以说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少爷的命。”
　　“嘘，快别说了。”

　　温柠听到打群架那件事，不知道想到什么。这一出神，没留意到面前有人，胳膊碰了个正着。
　　滚烫的开水从杯子里溢出来，嫩白的手指瞬间就红了，温柠嘶了声，抬头看清自己撞着的人是谁，顿时连呼吸都滞住了。

　　他瞳仁漆黑，像夜里的星子。

　　温柠想到那日在小巷子，他捏着半米长的棍子，表情淡漠又狠厉地教训面前那堆人，眼神冷冽又明亮，像一匹孤狼。

　　说不出是幸还是不幸，大晚上被母亲叫出去买酱油的温柠正好撞见了那一幕，躲藏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朦胧夜色中对方很快败下阵来，周野抬脚踹向他的腿弯，逼着跪下来求饶，手上的瑞士军刀泛着冷白色的光，拍在对方脸上，挑衅且压迫……

　　温柠连忙退后一步，声音有点抖：“对、对不起。”

　　周野神色淡淡的，掠了眼，正要坐下。

　　后面有个男生笑嗤了声，火上浇油道：“完了，这可是野哥新买的限量版球鞋，刚穿没几天。”

　　虽然大家都是新来的，但对班里这个周少爷的事迹都略有所闻，见有人往枪口上撞，纷纷屏息凝神，看好戏似的盯着这边。

　　那些视线像激光一样灼人，温柠低着头，视线掠过他的鞋面。
　　赔？她赔不起。

　　有些人天生纨绔不化，就是享受别人出丑、求饶带来的乐趣，你越违抗，他们越兴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众人针对的对象。

　　温柠抿了下唇，褪下两双鞋子，弯腰捡起，在全班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光着脚丫走到后排，把自己的鞋丢进了垃圾桶。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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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
　　“野哥，看来你凶残暴戾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看把新同学吓的，脸都白了。”
　　放学，吴浩支起一把伞，递给周野，提起下午那件事。

　　他嗤笑了声，刚说完，胳膊就被人撞开，人没站稳，被楼上排水口的水呲了一身，“卧槽，陆星澜你有病吧。”

　　陆星澜抢过吴浩手里的伞，

　　陆星澜欲言又止：“野哥，那晚在巷子里……”
　　“是她。”周野看着不远处，眯了下眸。

　　那个躲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完整场血雨腥风，不报警不逃跑不恐惧，把自己彻底当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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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柠宝，要不我背你吧。”徐佳说。

　　“不了，那样我俩都会打湿。”温柠把校服裤子卷起来，露出一双瘦白的腿，脚丫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有点硌脚。

　　姐妹俩紧挨着，躲在一把伞下，背着书包走进雨里。
　　天空阴沉沉的。

　　“你腿怎么回事？”徐佳问。
　　温柠的皮肤白，膝盖和小腿上那两道结痂的疤就异常明显。

　　那天晚上在巷子里发生的事，温柠谁也没告诉，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只提了另一个疤的来历。

　　“骑自行车不小心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