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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8.25已修) ...


  •   当夜,燕无畏留宿于永熹宫。

      嘉月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壁给他煎茶,一壁又忍不住问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

      同床共枕那么久,燕无畏觉得他们已经有了一种灵魂上的契合,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刻,她的温言软语反倒令他心头松弛了下来。刚将她充入后宫时,他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色,算不上爱,可如今,在他过了而立之年的年纪,他们又经历过这么多坎坷,却是头回令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刻骨铭心。

      他已经对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于是便将密折内容和她说了。

      嘉月和他的想法倒是一致,这次的谋反行动可能是无中生有,针对辜御史而设下的局,可眼下没有证据,不代表就没有危机。

      朝堂之上,世家各自凝成坚固的堡垒,唯有一个哪都不沾边的人才能打破僵局。

      各自说了一回,熄灯就寝,燕无畏却做起了噩梦,一下子梦到郦延良捧了新君上位,一下子又梦到魏邵——原来他真的是庶弟燕莫止,他高大的身影将他逼到墙角,举起手中的大刀,刀尖就贴在他喉咙,阴恻恻地笑着,“燕无畏,你还不快受死!”

      嘉月也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因她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她也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没想到见他大汗淋漓,口中念念有词,她凑过去仔细辨别着,半晌才从他破碎的语调里听出了两个字“魏邵”。

      “皇上……”她欲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粗糙又宽大,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只好用力摇醒他,“您快醒醒!”

      燕无畏一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愣了须臾才回过神来,扭过头才发现她一脸痛楚,原是自己竟狠攥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背也抠出了血印子。

      “朕弄疼你了?”他立马弹坐起来,唤外头守夜的宫人,“来人,找瓶药膏给贵妃抹上。”

      嘉月也坐了起来,却道,“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落下疤就不好了。”

      少顷,门被推开,碧玺持着一盏灯,袅袅地走了进来,走到床边才发现嘉月手上的血痕,心头一骇,急忙从旁边的药箱里寻出药膏来,轻轻地给她抹上。

      嘉月见是她,柔软的灯光下,少女的娇嫩动人愈发显眼,再说她身材比寻常人丰满了不少,哪个男人禁得住这般诱惑,于是磨蹭了半晌才吩咐她退下。

      翌日,燕无畏又宣了魏邵进宫。这回嘉月就站在一旁侍墨,他也没有要她回避。

      君臣之间相互试探,燕无畏态度有所松弛,不过却仍将信将疑,谈了一会便放他回去了。

      嘉月落后了一步出来,径直往南门走去,拐角有一排直房,如今是闲置不用,那个魁岸的身姿便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袍裾猎猎,博带飞扬,犹如一株挺拔屹立的松。

      听到脚步声出现,他缓缓转过身来。

      嘉月在离他几步之距的地方停下,仔细端详着他的刀疤脸,心头依旧有些骇然,况且他身形又格外高大,气质亦是有些冷冽,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魏邵朝她打了拱道,“臣参见娘娘。”

      “魏参将找本宫所为何事?”方才在殿内他要辞出来时,便留下了暗号,嘉月这才顺着他所指明的方向寻了过来。

      他敛着浓密的睫毛道,“臣只是有一事不明,想来娘娘能替臣解惑。”

      “但说无妨。”

      他的声音清澈,也有些低沉,“臣是微末之职,倘若不得雷将军器重,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到朝堂来,可如今……皇上仿佛并不信任臣,臣也不省的自己做错了哪,娘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或许知道缘由呢?”

      嘉月冷声道,“本宫不过是暂管六宫的后妃,魏参将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臣知道娘娘曾是翱翔于九天之凤,眼下虽身陷囹圄,可应当也难不住您吧。”

      嘉月听过许多恭维之话,可没人像他这么直白地戳破了她的心思的,也就是在这一刻,她从他黑如深渊的眸子里读出了他的野心。

      她直截了当问,“你想让本宫帮你获取皇上的信任?”

      “臣不敢。”

      嘉月也是故意试探着他,因而不置可否,他见状,再不敢逗留,只得辞了她离去……

      到了成安三年末,皇权和内阁的权利纷争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魏邵正式从区区的地方参将,雷锋厉行地进入到朝堂里来。

      乌飞兔走间,又是一年过去,成安四年,魏邵替皇帝肃杀遗臣,以表忠心,他也靠铁血冷硬的手段,成了内阁的掣肘。

      燕无畏起初对他将信将疑,可形势所迫,只能投石问路,一面予他特权,一面又暗中派人查探他,只是派出去的人,无一不证明魏邵就是一个身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人。

      此人于永德二十五年生于松奉县,父亲魏青雄是当地举人,因仕途不顺,遂辞官教书,母亲母家姓容,是商贾之女。

      魏邵自幼比别的孩子调皮捣蛋,五岁时玩火烧了帐子,背上也留下了瘢痕,七岁时,与邻居孩子上山打猎,被人牙子拐跑,到了十五岁才自己寻回了家,而母亲却因过度思念而神志不清,再然后,他便立志投军,并且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的咬字说话,和官话不尽相同,而是带了一丁点西平口音,据他而言,是拐跑的那几年里染上的口音,养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便逃了回来。

      这也是唯一的疑点,养父母“相继去世”,便成了无从考证。

      魏邵果真如雷将军所说的那样能文善武,稳重可靠,是以燕无畏在半信半疑之间,也未曾动了要弃了他的念头。

      魏邵晋升九门提督后,便寻了个由头剪去郦延良的羽翼,彻底取得燕无畏的信任,燕无畏也因此仗义地认他为义弟,加封王爵。

      转眼隆冬已快过去,建京的雪却仍簌簌地下了,宫墙上的琉璃瓦,都圆润得堆了一层雪,变得玉雪可爱。

      宫里一到了年底,便有好几场大祀,嘉月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她掌管后宫以来,正本清源,恩威并施,原本懒散腐·败的各司,已经重新步入了正轨。

      每年正月初二一大早坤安宫需举行大祀,各色荐新、瓜果依次摆上香案,四个太监把一口大镬抬到了坤安宫,大镬里盛的则是大祀所用的胙肉①。

      皇帝坐正殿南炕,内外藩王、文武显贵入坤安宫行礼,席坐于侧。而皇帝则需亲自把胙肉分于臣子,君臣共食,和气致祥。

      而偏殿则是中宫娘娘引领妃嫔进行大祀,流程并无二致。

      而今年却不大相同。

      燕无畏年少曾渡江作战,双腿也因此落下痹症,自入了冬起,腿上的痹症便反反复复,除夕当夜又恶化,以至于到了初二当天,双膝肿得看不见膝盖骨,连走路都有些艰难。

      为了朝堂稳固,燕无畏隐下了病情,他把目光放到了暂管六宫事宜的嘉月身上。他也需要借着这么一个机会,让文武百官都认可乃至于信服于她。

      君臣之间的较量,时常是这么相互试探而来的。

      嘉月对于此事,更是乐意得很,当下便爽快地应了下来,并且为此提前下了些功夫,不在话下。

      时辰到,燕无畏在德海的搀扶下上香祭祀,而后挪至南炕坐下,这才宣各地藩王及文武显贵进殿礼拜。

      从始至终,嘉月就一直端端地鹄立在燕无畏身侧,因是大祀,她特地穿得持重,上身是紫柚绫袄子,紫黄罗间陌腹,下系墨绿绫裙,肩头则挽绯罗披帛,梳单刀半翻髻,只插了鎏金梳篦、几支宝相花金笄而已。

      待大家从地上起身,分坐于席时,这才发现了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她。

      大祀过后,小太监把大镬里的胙肉捞了起来,切成大块,一块一盘得摆布了起来。

      很快,上百个盘子整整齐齐地码着胙肉,每一块肉都白得发光,众臣看在眼底,矜贵的舌头先抗拒了起来。

      这种祭祀用的胙肉,只用清水烹煮,连一点盐巴都没下,韧性十足的猪皮下,包裹着厚厚的乳白油脂,以及柴到塞牙的瘦肉。

      对于这群吃惯山珍海味的王侯权贵来说,硬生生嚼下这么一大块胙肉,无异于受刑。

      于是大家想尽办法,在袖笼底下藏了调味料,再偷偷撒到了胙肉上,勉强能咽下去。不知从何时起,这已经演变成了众臣子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有一个人,对此毫不知情,两袖空空荡荡。

      他的身量比其他臣子略高出了半个头,一袭朱殷的圆领绣纹官袍,鬓角一丝不苟得收在硬角幞头里,深邃的眉眼里蕴含着寒戾,鼻梁挺直,下颚骨亦是刀凿一般冷硬。

      嘉月的眼神越过众臣,暗暗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看久了,那道疤仿佛也不是很可怕了。

      接下来,君臣分食胙肉,燕无畏的脚动不得,否则会让臣子看出破绽,于是嘉月便替她接了这项差事。

      她接手了太监递过来的盘子,先递给最前排的郦首辅,而后,又一个个走过去,到了第三个人面前停了下来。

      魏邵赶紧起身向她拱手施礼。

      她眼里含着一缕春风,声音也拖着一丝绵软的语调,“燕王新禧。”

      魏邵敛下长睫,只敢望向她那双莹白如玉的手,那嫩嫩的指尖里染着一点浅红。

      “娘娘新禧。”

      她弯唇笑了笑,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盘子,双手奉上道,“燕王请用。”

      魏邵正要接过,怎知她那指间却是使了暗力,一下子竟端不过来。

      他疑惑地扫了她一眼,只见她嘴里挂着一抹妖妖娇娇的笑。

      他心跳停了一瞬,这才听到她压低了声音道,“等等。”

      他愕然地端着盘子,不敢动弹。

      却见她飞速地从袖笼里抖出了什么,桃花似的指尖轻捻,歪过身子,轻轻地将手中的粉末撒入他盘中的胙肉上,而后拢了拢披帛,莲步轻移地挪回了皇帝身侧。

      太监将余下的胙肉依次分给了在场的所有人,皇帝一声令下,所有人憋着一口气,慢慢地嚼了起来。

      魏邵把盘子凑到鼻间,闻出了一股胡椒、橘子等香料的味道,这才送入口中吃了起来。

      与这些锦衣玉食的臣子不同,他身家清贫,吃食上倒没那么挑剔,嘴里的调料又香又微微的辣,还有那么一点咸味,是他从没吃过的味道。

      他当然也认不出这就是顶有名的八和齑②。

      他掩下长睫,不动声色地向她投去眼神,却见她乌灿灿的眸子,亦是越过众人向他望了过来,与他的撞到了一起。

      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吃完盘子里的肉。

      一时礼毕,诸臣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魏邵等人潮散去,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皇帝身侧来,“皇上。”

      燕无畏神态自若地牵起袖子盖在膝上,“燕王怎么还没回?”

      “将才臣见诸位同僚在,不敢贸然开口,不知皇上龙体可还安康?”他垂着睫毛,淡然回道。

      燕无畏看着他,一如往常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于是回道,“多谢贤弟挂念,朕身体好得很。”

      “是臣多虑了。”

      燕无畏拧起眉毛问:“贤弟为何这么说?”

      “臣虽是初次参加大祀,可见到今日诸位同僚惊讶的眼神,想必……往年大祀,贵妃娘娘并不在当场吧?”

      嘉月向他扫来目光,“燕王想说什么?”

      他淡淡地回以一笑,这才道,“想必诸臣心里会有疑虑,为何贵妃娘娘会出现在此吧,娘娘虽贤良,可毕竟是后宫之人,贸然出现,恐会惹众臣非议。臣也是一心为着皇上着想,才会直言不讳,还请皇上、娘娘宽宥。”

      “那本宫也有一问。”

      “娘娘请讲。”

      “燕王说的众臣,包不包括你自己?”她眼神毫不避讳地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请燕王坦诚相告。”

      “自然不包括臣。”

      燕无畏没见到这两人在他头顶之上的暗中交锋,便开口说了一句:“贤弟的意思,朕明白了,你退下吧。”

      魏邵应了声喏,旋即便退了出去。

      嘉月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陡然陷入了沉思,其他人都没出声,怎么反倒是他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来开口?

      只怕,谏言是假,实则是想摸清燕无畏的底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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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8.25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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